盖尔见威尔陷入沉默,以为赛雷亚受了重伤,他抓了抓头发,有些笨拙地安慰道:“别担心,乔治不是看过他们的伤了吗,有乔治在,不会有事的。”
威尔摇了摇头,拍了拍盖尔的肩膀,叹了口气,“并不是这事,赛雷亚他们倒还好,受的伤也没什么大碍,但是菲尔德……只怕没有万全的法子能让他安全脱身。”
盖尔闻言,也苦恼起来。他皱眉思索,憋了半天,只道了句:“放心吧,将军会有办法的。恩,一定会有办法的。”
威尔叹了口气,这才转会正题,对盖尔道:“行了,我来替你站会岗,你去休息吧。”
盖尔闻言,一摆手,就要拒绝。威尔急忙打断他:“你已经在这儿站了两天了,知道你是勇猛的近卫队长。但再怎么说,也该休息一下。”
“再说,眼看安托万将军和亚力克校长的对峙僵持不下,以安托万将军暴躁的性格,肯定不会就此作罢,说不定今晚,你就得跟着将军去解决他们的问题,趁着此刻还有时间,你去休息,这里就交给我吧。”
昏迷的菲尔德,被转移到这间屋子里的第一时间,盖尔就被西蒙派到了这里。说是看守,可他们这些西蒙的近卫,即便神经大条如盖尔,也察觉到了西蒙将军对菲尔德的不一般,名义上的看守,却是要盖尔保护这里的安全。
平时在莱顿庄里,只要菲尔德来了,将军便总是在德加的实验室附近徘徊。勒比斯丛林中,谁都看出两人间的暧昧又心照不宣的亲密。而前些日子,菲尔德更是留宿在了莱顿庄。
他跟着将军这些年,这是第一次见到将军身边有一个与军务和公事无关的人。即便是个男的,只要将军认定,他都无条件的支持。
所以,他几乎以执行一级任务的心态,站在这里守卫。如今,该来的不该来的,都已经从这屋子里进出了一遍,想来不会再有什么‘重要人物’人来了,于是盖尔便点了点头,其他士兵们都轮流换过了岗,只有他一直站到了现在,确实是该休息了。
门口处,士兵换岗的脚步声,以及低低的交谈声,终于让屋内床上之人,渐渐从昏睡中清醒过来。
再次睁开眼睛时候,菲尔德是被自己肚子的叫声惊醒的,他猛地坐起身来,先是转头寻找多维特的身影,金发的小团子,仍旧缩着身子,贴在他身边呼呼大睡。那一副天真无邪的睡脸,倒真是无忧无虑。
菲尔德看着他,不禁弯起嘴角,抬手将他允在嘴里的食指轻轻抽了出来。
随后,安静的屋子里,再次响起一阵咕噜噜的空鸣声。
菲尔德苦笑着揉了揉肚子,叹了口气。他不知多久没有吃东西了,身体已经在向他抗议了。
可眼下这种境遇,他实在没有吃东西的心情和条件,菲尔德轻轻地下了床,打算从离床不远的白色圆桌上给自己倒一杯水,以缓解饥饿,就在这时,只听门扉处咔哒一声,有人轻轻地转动了把手,推门而入。
这人一进来,菲尔德的呼吸便猛地一滞,在他从昏迷中清醒过来后的这段时间里,不知多少次,眼前这人的名字不可控制的跃进他的脑海中,可无论多少次,又都被他生生地压了下去,驱散殆尽。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无比感激多维特能来到他的身边,让他忐忑不安的内心有了更多的勇气。
然而,此刻菲尔德只能白着脸,一动不动地望着西蒙一步步靠近的身影,他手中还端着什么,菲尔德根本无暇顾及,只盯着西蒙面无表情的脸,呆呆的发愣。
西蒙放下手里青古色的托盘,一边将暗金色的半圆形盖子移开,一边对着坐在床边的菲尔德轻声道:“过来吃东西吧。”
菲尔特恍若未闻,西蒙便抬头看他,少年睁着大眼直勾勾地注视着自己,眼神对视的一瞬间,他极力隐藏的惊慌与小心还是被西蒙捕捉到了,明明年纪轻轻却几乎尝遍了苦难与痛楚的少年,如此小心翼翼又惊慌失措地看着自己。
西蒙眼神一暗,他张了张嘴,最后只是轻轻地唤了一声:“菲尔德。”
而菲尔德除了受惊似的轻颤了一下,却仍旧是呆呆的,睁大眼睛恍然未动。
西门见此,不得不迈步走了过去,他每走一步眼神越加深沉,直到他将菲尔德抱起,那比想象中还要瘦弱的身体,让西蒙心中一痛,他将菲尔德轻轻放到柔软宽大的躺椅上,又将桌子搬到了菲尔德的面前,才扯过一把椅子,在菲尔德对面坐了下来。
将精美的托盘推到菲尔德的面前,西蒙轻声道:“吃些东西吧。”
菲尔德微微仰着头视线仍旧落在西蒙的脸上,他动了动嘴唇,轻轻的用牙齿咬住下唇,最后,垂下头动作缓慢的拿起盘中的点心,一言不发地放进嘴里吃了起来。
明明是香甜浓郁的点心,可菲尔德却全然不知道是什么味道,他脑中一片混乱,唯有机械性地嚼着食物。他食不知味的吃了几口点心,便轻轻的放下叉子,小声的道了谢,两人之间再次陷入沉默。
然而这沉默,也没有维持太久。菲尔德低着头,内心焦灼着正在思考要如何开口的时候,突兀地,视线可及的桌面处,突然多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把锋利的匕首,微弯的尖端闪着迫人的寒光。正是菲尔德,在露台上准备用来刺杀国王的那件凶器。
菲尔德死死地盯住静置在桌子上的短刃,他张了张嘴,脑袋瞬间空白一片,锋利的刀刃反光的厉害,晃得他有些眩晕,然而,西蒙却没有停下动作,他将手伸进大衣的口袋里,不多时就掏出来一个只有小拇指那般长短的小瓶子。
他将瓶子放在桌上,随后,又抬手伸进上衣的口袋,从那里面掏出一封有些发皱的信,将这三件东西一字排开,摆在菲尔德的面前,之后便目光沉沉地看着菲尔德。
这三件东西对于菲尔德来说,并不陌生。
一件是他入学之初,便贴身挂在胸口的坠饰。虽然只是个不起眼的透明小瓶,可那瓶子里面的却是漂亮的金色头发。当初他找了许久都没有结果,最后只以为遗落在那个角落,也就不了了之。
一件是他交给赛雷亚的信,信是写给卢卡斯的。为了在万不得已的时候,给多维特留下最后一条后路。
还有一件,就是证明他图谋不轨,意欲刺杀国王的凶器。
菲尔德的手,在桌下狠狠地抓着自己的大腿。他身体里的血液在这一刻似乎急速地冷却,冻结了,激烈跳动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捏住了一般,窒息得厉害,他张着嘴,几次想要开口,可颤抖着嘴唇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这三样东西,每一件都承载着他不愿诉说的秘密,他小心翼翼极力隐藏,如今却毫无余地的暴露在西蒙面前,这个他最怕让其知道真相的人。
菲尔德眼神发直,只听西蒙磁性低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他道:“菲尔德,这些,你真的不愿告诉我吗?”
他的声音即便一如既往地,仍旧没有起伏,却并不严厉,几乎可以算得上温和,低沉的声音透着一股让人难以捉摸的情绪。
菲尔德循声抬起头,正对上西蒙低垂的视线,他的目光并没有往日那般锐利,棱角分明的脸,凝重中竟然透着一股落寞。
他伸出手指,按住那小瓶的顶端轻轻一挑,就将其握在手中。手指反复地摩挲着瓶身,开口道:“这个,是在我们初遇的那天晚上,从你身上滑落到我的口袋里的。”
他见菲尔德睁大眼睛,便耐心解释道:“校庆的那天晚上,遭遇到袭击之际,你被推入到我的怀中,大概是那时,瓶子滑落到了我的外衣口袋里。”
他说着视线又落在发皱的信上。菲尔德不禁也看向那土黄色的信封。这样颜色的信封并不常见,何况右下角还有一行小字,写着伊格纳茨魔法学院,这种在市面上买不到的信封,是学院内部使用的东西。之所以会出现这儿,是因为当时时间紧迫,菲尔德只能向图书管理员罗娜要了一个信封应急。
信上的内容,只有寥寥几语。
尊敬的卢卡斯侯爵:
呈如您所见,这个叫多维特的孩子,大概是您的子嗣。
这是他写给卢卡斯的信,菲尔德伸出手,将信封翻了过来,果然,背面封口的火漆已经被人割开,信已经被打开过了。
菲尔德心尖一颤,不动声色地问道:“信上的内容,你已经看过了吗?”
西蒙眼神微黯,视线落在菲尔德用力握着信纸而泛白的骨节上,回道:“是添加类的隐形药水吧,我……用了我的血。”
那一刹那间,菲尔德脸色一变,他的瞳孔紧缩了一下,嘴唇失去了血色,变得青白。他把唇闭得紧紧得,仿佛要抑制住脱口而出的惊呼。
是了,西蒙与卢卡斯是堂兄弟,同样是瑟兰迪尔王室的人,西蒙的血也会起作用,这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当初他没有想到多维特的真实模样会这样堂而皇之地暴露在众人眼前,他花了不少心思在那封信上,根本没有想到多维特会暴露的这样早。
那是他写给卢卡斯的信。他知道,博伟尔费尽心思得来的多维特,不会就这么轻易地放弃。他不得不为多维特做好打算,即便勉强,他也不得不拜托赛雷亚几人,连夜将多维特送走。那封信,是在万不得已的时候,才会交到卢卡斯手中的。
而如今,这封信却经由西蒙手中,摆到了他的面前。最重要的是,西蒙已经看过了信上的内容。
这种用药水将字迹隐形的方法并不稀奇,只不过为了拥有更好的保密性,这种药水会混合一种添加物作为解密信上字迹的关键。这份添加物可以是任何东西,只要性质相近,便会产生效果。
而菲尔德用的,是多维特的血。
大约是菲尔德脸色实在苍白的可怕,西蒙终于忍不住倾身过去,大掌拉起菲尔德紧紧扣在桌沿的手,合在他的掌心。
菲尔德下意识地后缩,西蒙紧紧握住他的手,不让他挣动后退。
西蒙心中五味杂陈,他望着眼前的菲尔德,首先感受到的是心痛。
他的菲尔德,经历了多少苦楚和伤痛,小心翼翼又默不作声地生活着,而这一切的一切,却都是由他造成的。
西蒙深吸了一口气,他咬紧牙根,沉声对菲尔德道:“菲尔德……我绝对不会让你有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