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沉知道那次火灾。
但他一点记忆也没有。
从听到塞尔维亚的记忆开始他就开始陷入回想,时不时被塞尔维亚提醒,好几次手上的水杯已经倾斜了一半,茶水几欲摇晃出来。
“我很抱歉,这件事之后再说。你……准备好第三轮,很抱歉,我不希望这件事会影响你第三轮的状态。”塞尔维亚紧张不安,她没想到廖沉的反应会这么大。她应该考虑清楚后再说,这样简直像是用下三滥的手段影响到了对手发挥。
再怎么希望嘉杰门特拿冠军,塞尔维亚也不会在比赛场以外的地方使阴招。
今天的收获已经不小,知道廖沉曾经属于新区教堂唱诗班,这样想听到那些清唱剧和弥撒曲,直接去找过去出版过的唱片就好……姐姐如果能在工作之外的时间,收到这种礼物放松一下,应该会开心吧。
“我没事。”廖沉强撑着露出微笑,“账已经结了,我再坐一会。这家餐馆的樱桃派很好吃,我准备打包带一些回去。”
“你没事就好……注意休息啊。”塞尔维亚一听也知道廖沉并不想和她一起离开,“那么我先回去了。”
“赛场见。”廖沉摆了摆手。
他再点了三份完整的樱桃派,准备给罗尔斯和s小队带回去。
电子菜单上面的字开始扭曲。
他看着看着,好像略微,脑海中浮现了某个印象。但很奇怪,那个印象不像是他自己的经历,更像是某个人在给他念报纸。
“咳咳,对,火灾,孤儿院拆迁不就是因为这个,重建花了好几年呢,宿舍也随之和新区小学合并,校服也好生活习惯也好……”
“全部都、忘记了吗?”
视野扭曲坠入黑暗,只有面前的餐桌和电子菜单还保留着。
穿着熟悉的黑色西服,戴着高高的圆礼帽,衣着整洁干净,骆棋笑眯眯地坐在餐桌对面。他打了个响指,在桌子的中心出现了一个玻璃瓶,装着一只娇嫩欲滴的红玫瑰,还点燃了玫瑰色的香薰蜡烛。
“生气了吗?”骆棋问道。
“没有。”
“真的没生气?”
“没有。”
“真的不生气?”
“玩梗玩够了吗,不生气,滚。”
廖沉一拳锤在桌子上。
玫瑰花瓶和烛光轻轻摇晃了一下。
“果然生气了。”骆棋还是笑眯眯的模样。廖沉沉默着,看不出任何表情,就像被冰霜冻住。
骆棋仍然微笑着,准备把廖沉进一步逼上爆发的边缘:“过去的事情,回忆起来会比较好哦?就算遗忘和逃避,痛苦也不会消失。”
“不过是忍耐着,然后假装已经消失,或者……利用这份痛苦,装出一副妄图他人怜爱的表象?”
“……”
“你又不说话了,一而再三的逃避,你自己都觉得厌烦了吧?”
“……闭嘴。”
“你在对自己说谎——火灾的事情,所谓朋友的事情,你记得的对吧?你究竟那时干了什么……啊,不要再说谎了。”
“死去的老师会讨厌你的吧?说谎的事情,犯下的罪过,你不觉得伤口还在痛吗?”
“忘记的话,对死去的人也很残忍呢?对于活着的人来说也一样哦?”
“……我说了,闭嘴!”
少年挥了挥手臂,然后凝视着他。
霞色沉淀,逐渐燃烧起来,变成令人厌恶的血的颜色。
红色玫瑰落下一片花瓣,露出真正的蓝玫瑰内芯,四周的黑色嵌入无数静止的玻璃罩。
“——看吧,你又开始准备忘记我啦?”
他站了起来,退后一步。
嘭!
玻璃同时崩落,黑色也崩裂成碎片,露出酒店走廊的淡黄色墙壁和崭新的红黑地毯。
不对。
好烫。
难以呼吸。
四面的景色被灼热的气浪扭曲,酒店的温控系统不可能产生这样的温度,这里仍然还是梦中。
从某个角落冒出火星,沿着地毯瞬间燎原,红色的火焰摇摆着,将他彻底困住。
燃烧的草木灰尘味令人作呕。
他想要冲过去,去找一条出路,但面对着火焰,他无法动弹。
这个世界没有声音,那些火焰依旧摇曳,就像在嘲笑着他。
困住他的不止是火焰,更是背后传来的烧灼感。也许是因为看不见,在感官与神经上刻印下来愈发深刻的痛苦。
不论深呼吸多少次,也无法逃离的……
他再次看见了。
从墙壁开始,鲜红的肉块和血管蔓延,旧的被烤成焦炭,新肉继续出生,血液滴下助长火势。肉块与肉块之间,火焰与火焰之间,还有些许肌肉挂着的白骨手臂伸出,眼珠滚落在地上,吐出带有尖刺的柔软舌头。
踩着火焰的节拍,无头的骷髅开始跳舞,天国也好地狱也好,身为人类哪里也去不了。
于是被剥离了肉体,大脑连着脊椎跟随着跳舞的游行队伍,闪光的智脑摇摆着预测的数据也参与其中。单调而恶心的笛声响起,跟随着无理智的主人前进。
好痛、好痛啊。
他讨厌死亡啊!
“……廖沉?”
有人抓住了他的手。
他下意识甩了出去。
但皮手套摩擦皮肤的质感冰凉,让他回过神来,他再次反过来抓住对方的手腕。
他抬起头。
火焰、疼痛、怪物,全部消失。只有猩红色映入眼中的世界。
“你没事吧?不是说了不要使用能力?真的失控了别说参加比赛,你得立刻返回黄道的医院。”
罗尔斯说道,接过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拿回来的樱桃派,抓住他的手腕,把他拉向楼层中的一间客房。
廖沉舒了一口气,自第一次见面以来,罗尔斯第一次用这么大的力道,反而让他有一种“正在活着”的实感,令人安心。
格罗丽娅跟上来,她瞬间就明白是什么情况,从药箱里找出小剂量的镇定剂给主人注射。
罗尔斯一边给他注射一边说道:“镇定剂在比赛开始前就会新陈代谢掉,你这几天我需要保持观察,如果不合格,让皇甫或者艾娃琳上场。”
廖沉点点头。罗尔斯没问失控的原因……
“免得你再次失控。”罗尔斯收起针管,扔进分类回收的垃圾桶,想了想又说道:“不过,你有记录吗?”
“格罗丽娅。”廖沉仍然能感到灼烧的疼痛,他看向格罗丽娅。格罗丽娅那里有和塞尔维亚对话的录音。
格罗丽娅立刻把记录传给了罗尔斯。没过多久,罗尔斯火速听完了录音,抬头看向他。
“我明白了,难怪之前,基地测试和在kamala的时候……”罗尔斯弄清楚状况,低声说道,“医生无法治愈自己……这次回去后申请心理治疗吧?”
“……我觉得不仅如此。”廖沉深吸一口气,这次一定要说,“我……好像忘记了一些事情。每一次,我都没选择面对,而是选择遗忘来逃避。”
“……你在害怕吗?”罗尔斯问道,他凑近过来,认真地看着廖沉的眼睛,“和你对队员做的一样,你觉得自己用梦掩盖了自己的过去?”
廖沉沉默着,罗尔斯的问题直指红心。
他想知道。火灾那时发生了什么。
“我……的确……很害怕。我知道那场火灾。”廖沉说着,无意识地抓住了手腕,甚至掐出了血痕,“但我没有关于火灾的记忆,我只知道火灾之后,有人死了,好像是孤儿院的老师,整个孤儿院全部重建,但我……”
“先别想火灾的事。冷静一下。”罗尔斯轻声道,“深呼吸几次,格罗丽娅,茶叶带了吗?”
“带啦!”格罗丽娅在空中转了两圈,“我去烧水!主人您好好坐着!”
廖沉按他所说的呼吸了几次,渐渐平静下来,大脑沸腾的感觉也稍稍淡去。
大概是……罗尔斯吃掉了他造过头溢出的梦。
“这几天先不想,对了,还有一件事。”罗尔斯拍拍手,“仲秋,仲春,来一趟,6010房间。”
“逢生的载体?”廖沉听到双胞胎的名字下意识抖了一下。
“我看了,很不错,能够直接看到能力的输出频率——只对你来说。”罗尔斯介绍道,“他们做成了手环,逢生可以顺便检测身体的状态,涂层和战斗服一样依旧是L涂层,可以根据环境进行伪装。当然,没有其他的功能,论帮手还是格罗丽娅在行。”
格罗丽娅得意洋洋地翘起鼻子。
“廖沉先生!!”
听到仲春仲秋的声音,廖沉立刻就站起来往罗尔斯身后退了好几步。他可没有罗尔斯或者贝格蒙特的体质,被双胞胎这么扑上来熊抱,不知道肋骨要断几根。
仲秋可怜兮兮地看着廖沉,及时刹住脚步,仲春眼睛一转,立刻拉着仲秋凑到廖沉身边,硬是憋出几滴眼泪拉了拉廖沉的袖子。
“好了好了,不是要给我看东西吗?”
廖沉语气放软,摸了摸两人的头,就像孩童真正的头发一样,发质软软的。
“嗯呢!”仲春一副献宝的表情,手脚麻利地打开行李箱,“那就请您和少校签收啦!”
廖沉在虚拟光幕上签好名字,打开的确是一个普通至极的手环,和他之前用的运动用手表很像。带上之后直接贴在皮肤上,几乎没有重量,和格罗丽娅开机时相同,记录好指纹、声纹、虹膜信息后自动开机,不过一开始需要一段时间储存能量,使用的能量不是电能或者其他能源,同样是梦。也许正是因为使用这种特殊的能量,玻璃房才能将好一部分功能简化放在这个手环上。
也就是说,最快一天后,他可以和逢生联系。
离开学校后已经过去了两个多星期,此中他虽然能明确感受到自己的状态,但有逢生的具体数据辅助,对于如何给队员造梦能做出更精确的调整。
“这个,我去叫他们吧。他们这些天表现不错,指定的训练计划也能基本完成。”罗尔斯摸摸面具的下沿,“正好你也一个星期没见他们了。”
“没问题。我先……去睡一下。”
罗尔斯挑的这件房间带有客厅,他在沙发一角坐下,但脑子里浮现刚刚少年说的话。
不对。不对。不对。
想起来,必须想起来。
这次不能忘。名字是骆棋。
从见第一面开始,这个人为什么总是在揭他的伤疤……
廖沉揪住衣服,深呼吸了一次,不用能力更好,他现在看到骆棋就想打他。
他随之意识到另一个问题。
——但是,他的“伤疤”又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