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从来都是可怕的。
偏偏铭刻在殷素灵魂最深刻的记忆，都是战争。
因为暗伤失去记忆的那会，她其实是幸福的，除了不记得自己是谁，不记得自己为什么死不了，生活过得有些茫然之外，没有什么会令她痛苦。
不像现在，只要一闭上眼，她就能看到那些明晃晃的刀剑，白进红出，鲜血染红了整个荒古战场，清澈的源河变成了真正的死地，无论是朋友，还是敌人，都来不及道最后一句别，就露出了狰狞的面孔。
“殷素，我要你去死！”
“殷素，你怎么不去死？”
“殷素，你早该死了的。”
……
怨恨的诅咒声，一遍遍的呼唤着殷素的名字，她觉得很难受，却不愿睁开眼睛，因为她想再听一听那些人的声音，听一听她们对她的恨，然后感受言语化成的利剑，一下一下的刺穿心脏。
窒息却又死不了，是唯有殷素才能体会的绝望感。
“如果我真的像他们希望的那样，死掉的话，这个世界会怎么样？”这个问题，殷素问过很多人。
教养她的老头说:“他们真正想要的不是你死，是心里所有的不满统统滚蛋，也不想想，真的如他们意了，下一个又会想让谁去死。”
唐律说:“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这个世界有好坏之分，如果没有坏人，别人就分辨不出好人，我们不妨将自己比作坏人，也许你可以找到自己继续存在的价值。”
巫子说:“你以为你是谁，真能如所有人的意不成？”
严烨说:“这个世界缺了谁都会转的，今天如果不是你做无垢城的审判者，也会有其他人来做，执念不散，灵体不灭，鬼怪不净，灵师不终。”
“如果我死了，还是有些人会开心的。”殷素皱着眉头，喃喃低语。
鲜血染红的大地渐渐飘起了锦旗，那是象征胜利者的荣耀，作为失败方的一员，殷素又能站在那个城墙的最高处，承受己方的骂名，敌方的嘲笑。
“殷素，你跟我走吧。”熟悉的声音从背后响起，闭着眼的殷素露出了神往的微笑。
每一次回忆起那些痛苦的历史，她总能坚持到最后，又清醒过来，全是因为这个别扭却不失温柔的声音。
“为什么想带我走？你知道的，我走了，会有更多人遭殃。”她笑着去问他。
因为他们都清楚，殷素在，人们只会觉得她是个煞星，是她给大家带来了噩运，可她要是走了，人们就会发现，他们会亡国是因为没有明君能臣，他们会打败仗，是因为将不才兵不忠。
“我也不知道，我就是觉得，你应该跟我离开，那些没本事的人，不值得你替他们背锅。”
“我没有替他们背锅，我只是想让国家之名继续存在，他们骂我不打紧，欺负我也不打紧，只要他们还觉得这个国是自己的家，自己还有最后的希望，那样就足够了。”
“可是让他们知道真相，推翻那个昏聩的君王，重新创造一个全新的国家，不是更好吗？”
“但是，我舍不得呀。”这是她的国家，哪怕君王兵将都不够好，可依然是她的国家，生她养她，赐予她生命的国家。
“那你就舍得我？”几乎是本能的询问。
长久的沉默后，还是同样的声音，公式化的告诉她:“此战结束，我就必须回去了，如果你不跟我离开的话，也许我们永远不会再见面。”
“阿律，你是不是喜欢我？”
“才不是，你多想了。”
你多想了！
少年决然远去的背影，还有那句毫不犹豫的反驳，和之前狰狞的诅咒融合在一起，在殷素耳边晃来晃去的，将她折腾出了一身冷汗。
恢复记忆的这些天，她偶尔也会想，自己当初要是答应了少年的邀请，跟着他一起离开，是不是后面就没有凤影什么事，也不会出现舒凡这只扰人的小狐狸。
“你在想什么？我都这么靠近你了，你都没有发现。”
突然出现的声音惊醒了殷素，她睁开眼，本能的用手挡住刺眼的阳光，良久后才移开手，仔细打量面前这个不速之客。
在殷素的计划里，来找她的，不是舒凡也该是严烨，绝对没有想到，最先来找她的，竟然是黎辞。
这只与世无争的鬼王，开着那家茶馆为不少孤魂野鬼安排了去处，殷素揣测着，这一次他又想帮助哪只灵体鬼怪，没想到黎辞却开门见山的问道:“我想让唐律活过来，你帮不帮忙？”
“什么？”殷素疑惑。
黎辞不满的瞪着她，数落到:“别以为我不知道严烨是你派出去的，你既然想让唐律活过来，为什么要让严烨那个混蛋把唐律的尸体送回零族？”
“我给他的安排，是让他将尸体和小狐狸都带来这里。”殷素皱眉。
她想不到严烨会出幺蛾子。
可仔细想想，她突然又觉得自己知道了原因。
这次复活需要的主角除了唐律的尸体，小狐狸舒凡，还有一个最重要的恶灵。
她已经给恶灵解除了控制，在得到自由的那一刻，唯一能够让恶灵产生异样的，恐怕只有零族，如果是恶灵自己想要回零族的，就算把严烨换成帝巫子或是帝允，也未必能够将他们全部带过来。
“你想让我怎么帮？”自己的计划被恶灵的意愿破坏了，殷素想听听黎辞的计划。
“去零族，帮舒凡完成禁术召魂引，并阻止一切侵犯唐律躯体的邪魔。”
“如果我走不出零族大院了呢？你想让我至无垢城于何地？至猎灵师于何地？”
“放心，即使是灵魂散尽，我也会将你带回无垢城。”黎辞拍着胸膛保证。
他的话，一诺千金！
没有多余的问题，殷素道了句“多谢”就站起身，离开了迷暗之森。
她在去零族之前，将殷夹招了回来，让他领着自己的小队守着迷暗之森，这样她就没有后顾之忧，虽然在她看来，现在的殷夹还不应该承受那些压力，但她已经别无选择。
因为，她和严烨一样，都不想违背恶灵自己的意愿。
既然他想回零族，那就让他回吧，只是当初她拒绝跟他走，现在又死皮赖脸的贴上去，也许，会让他讨厌了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