盯着李承乾的背影隐入二进院,李靖偏头用眼神示意芳娘跟过去,目送芳娘拎着裙角快步追着李承乾进了二进院,李靖神色平静的拉着秦琼回正堂。临进门,秦琼扭头叫着儿子儿媳;“二郎,燕儿;回屋来。”随口又向院中侍卫厨娘喊了声;“该干嘛都还干嘛去!”
侍卫连带厨娘也都是军汉们的婆娘,秦琼的赫赫威名哪个人不清楚,随着秦琼一声吆喝,前院聚拢的各色人等乖乖的回归自己的岗位。
黑暗里李承乾摸到闭着的内宅门,刚抬起手要敲门;“吱呀”声响,门自内打开,影影倬倬张瑶披散着头发立在门内。
“当家的,当家的!?”就听见张瑶焦虑的声音问着。
抬腿迈进院门,李承乾手搭在张瑶肩上感觉到湿漉漉;“回屋说话!”
门前二人稍一耽搁,一阵细碎的脚步声自前院响着过来;“大公子!大公子。”是芳娘追着李承乾赶了过来。
“都回屋再说。”一手揽着张瑶的肩,一手抓了芳娘的手臂,李承乾带着二女进了内在亮着灯的小堂屋。
进了屋到了明亮处,这才看出,张瑶披着一头湿发,裹了件长袍,只在腰间系了条布带,显然是正在沐浴,慌忙间裹了件袍子就跑出来。
李承乾无奈的叹口气,借着燃烧的烛台点燃一支蜡烛,一手执着蜡烛,一手拖着张瑶送到浴室门口,将蜡烛交到张瑶手里;“我在呢!没事,别慌。”
推着张瑶进了门,又从外面帮着拉上了房门,李承乾仰头深吸口气,慢慢向外呼气,慢慢走回小堂屋。进门见芳娘焦虑的急着张口说话,李承乾竖起指头在嘴边,挥手指指浴室的方向,轻声道:“有话明天回长安的路上再说。”
见李承乾面带虚肿,芳娘强压着内心的不安,在李承乾身后跪坐榻上,解开李承乾束发的幞头散开头发,从头到肩给李承乾做起了按摩。
闭着眼随着芳娘一遍遍揉捏,李承乾发涨的头脑渐渐舒缓平静,心里暗自警惕。这幅身子看似漂亮健壮暗里却遗传了父母两系的遗传病症,激动起来气喘乏力血压高升头晕目眩。今日事要引以为戒呀!想着就抬手拿住了芳娘的手,扭头说道;“去房里拿纸笔来,要大幅的纸。”
和襄城公主结了手帕交,芳娘可是知道太子殿下是当世书法大家,见识过殿下绘图教授阿拉伯数字的算式,却没见过殿下当面写过汉字。等李承乾一句‘拿纸笔来!’自幼随父亲识字练习书法的芳娘兴奋的跳下坐榻,从李承乾住的屋寻出最大张的宣纸铺在榻子中间的几子上,手忙脚乱的备好笔砚,咬着下唇磨着墨。
李承乾闭眼在空里模划过数遍,睁开眼,自笔架上取下只大号狼毫,在砚台里蘸满了墨汁,一气挥就两个斗大的字‘制怒’。
一手拿着烛台,推门进来的张瑶看见摆放在几上的笔墨纸砚,黑脸上的大眼睛烁烁放光;“啊呦!当家的写字了!我看看。”
顾不上关门,三步并做两步走到坐榻边,举着手里的烛台细瞧,嘴里不满的“啧啧”有声;“好大一张纸就写了俩字呀!亏得义父说你的字贵!啧啧!……”
让纸上圆润传神的两字夺了魂魄的芳娘,被张瑶搞怪的神情弄得哭笑不得;“瑶娘妹子,你是真不懂!大公子这俩字写的太好了。”
“哦!值多少钱?”想到义父说过的话,张瑶低头看着几上的摊开的宣纸上斗大的俩字,脱口问道。
“说钱是不是就太没品位了!字都带了铜臭味。”李承乾放下笔,笑呵呵的说道。
张瑶装模作样凑在李承乾身上嗅着;“没闻到钱味,臭汗味道倒是挺重,走走走!洗澡去!”把手里的烛台交到李承乾手里,推着李承乾出了门,一转身乐呵呵压着嗓子问芳娘;“芳娘姐,这幅字能卖几贯钱?”
被张瑶逗弄得想笑又不敢放开了笑,芳娘一手捂着嘴,一手伸出三个指头在张瑶眼前比划着。
“哦!能值三贯钱,怪不得义父说当家的字贵呢!好好逼他在屋写字,也能赚不少钱。”
看着张瑶一本正经说着不着调的话,再细思比自己更能算计着过日子的黑丫头低价卖了字后悔的生不如死的样子,芳娘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呵呵!呵……瑶娘妹子,呵呵,三贯钱就卖这幅字,你可亏死了。”
张瑶正卷起案上李承乾写的横幅打算存到箱子里,听芳娘这般说,停住了手;“是你比划着三贯,咋就是我三贯卖就要卖亏了?”
接替张瑶收好了李承乾刚刚写好的横幅,芳娘神色认真的和张瑶交待着;“一定要收好了,这可是最少值三万贯。”
“什么!芳娘姐这这……”手里轻飘飘一张纸真的能值三万贯,三万贯可是十多万斤!三贯都当成了宝要收到箱子里,陡然间变成了三万贯,张瑶也不知该藏到啥子地方才安全。
芳娘半抱半搂着张瑶,嘴贴着张瑶的耳朵以微细如蚊蝇的声音说着;“这后宅子里以后就咱们三人,妹子只要不许别人进来,谁又能知道屋里有什么!大公子写了这俩字是准备挂在墙上时时警醒自己不要发怒,有关咱这后宅院里有什么宝贝芳娘不会和人说起,想来妹妹也不会多嘴多舌,所以呀!守紧了后宅问门户整个后宅都是安全的地方,你就按着大公子的心思安稳的挂在墙上,没外人知道就丟不了。”
“这…嗯!好……行。”张瑶嘴里答着话,心思又转到了院子里东墙脚刨开的土坑。在被庄户翻过的地上刨出个二尺宽五尺长三尺深的土坑,只用把短柄花锄张瑶搞得一身大汗衣裙上沾满了泥土。所以听到前院李承乾呵斥李泰的吼声才没第一时间赶了过去,那会张瑶正在浴室冲洗汗津津的身子。
这随便写两笔字就价值上了万贯,神神秘秘让自己挖坑藏的又该是什么了不得的宝贝!?
人的大脑很神奇,本是简简单单直线行进的事物掺杂进人类的情感,划着无法计算预测的弧线,变幻出来的感受以及应对方式产生人世间种种剥离了站在远处看是不合理当局者又深陷其中的妙事。
芳娘动了情思由不得自己就想和李承乾多多亲近,男女间的情最是排他,简陋的农庄后宅在芳娘看来比巍峨的东宫更为亲切更加的让她迷恋,也更加的想要留住这处只是属于自己和尚不知情为何物的张瑶伴着李承乾的所在。老旧的宅院叠加进了芳娘情窦初开的幻象,应该被诟病的种种灰喑破败,都化成了淌着蜜糖的美好。揣着小心意的跟张瑶规划着未来,不知不觉就夹杂了私心。
张瑶也存了私念,强势当上‘当家主母’把自己忙的四脚不沾地依然心里感觉少了底蕴。霸道的让张政等人只能描摹当家的绘出的各种图,当家的手稿都被张瑶收了起来。守着床头藏“宝贝”的箱子,张瑶还是想要一份只是属于自己和当家的共有的秘密也好财富也好,终归是只属于两个人,才好显示出‘当家主母’的独特性。
都在心里转悠着小心思,俩人也不说话静静地坐着。
李承乾回屋见到的就是两个洋溢着兴奋神色对座的小娘。
“瑶娘这后院的门能打开吗!?”重新换了身衣装,李承乾坐在小堂屋坐榻上身后芳娘在给李承乾盘着发髻。
“能,开了门直接就通到外面,钥匙就在我屋里。”正在收拢李承乾换洗下的衣袍,张瑶停下来转身回屋取出一串钥匙在手里比划着。
“亥时也到了,你去打开后门,芳娘留在屋里,若是前院有谁来敲门,就说我睡了,有事都推到明天再说。”
他这话才说完,张瑶带着钥匙已经走到了屋外;身后的芳娘手搭着李承乾的肩;“干嘛留我在屋里!?”
“留你比留张瑶合适,别睡太死了,我们回来还指望你开门呢!”听见太久没开合过的后院门被打开发出的‘吱咛’声,李承乾边向外走边和芳娘说着话。
开在后院墙上的窄门,小的只能供一人通过,张瑶李承乾一前一后走出后门。
借着张瑶手里灯笼的光亮走进了暗夜。
同样的夜晚,南边属于李泰的农庄外,李恪守在路边等到了从近山的农庄回来的失魂落魄的李泰,和高阳带回来的话一句话“有事别老躲着,小事也可能躲成大事。”
高阳嘴里脆生生复述的这句话,一个字一个字都像大石头落在李恪的心里,砸的生痛压得人难受上不来气。
样貌出尘脱俗的李恪就是个没躲好的精灵,一不小心被扯入了人世间纷乱纠葛。同样作为李世民最喜爱的皇子之一,本该是和年岁身份相近常常走在一起的李泰一样过着无忧少年的生活,李恪却因为血脉的关联牵连着数百年的大家族-----前隋皇室杨家,压抑着活泼的天性时时警惕处处小心。
躲躲闪闪的性子也不是母妃天性使然遗传给了儿子天生如此,前隋的天之骄女何处学来的谨小慎微!?整个后宫都称颂杨妃躬俭礼让,却没人提到当年高傲骄横的前隋公主。完成这场脱变杨妃整整用了十二年,生下李恪十二年杨妃用尽心机守护了儿子李恪十二年,十二年的时光造就出一个温和宽厚的杨妃,也不经意间让随在母亲身边成长起来的少年满腹的不合乎年龄的成熟与多疑。早早的刚懂事的李恪就把自己和从父皇所出别的皇子分离出来,在李恪成长的过程莫名出现的甘于为李恪献出生命的人比比皆是,而相比于别的皇子犯了同样的错,也总会有更为审慎的诘问苛责。每每被母妃抱在怀里看着母妃无奈的偷偷流泪,李恪也曾暗自记恨未曾谋面的外公---大隋的皇帝杨广,作为皇帝兼带着家主,丢了天下留下自己和母亲小心翼翼生活也就罢了,改朝换代后遗留下庞大的杨氏家族为了自身权益竟然悄然的把触角伸进了后宫,还要把谋取家族未来再次辉煌的希望寄托在母妃和自己身上。
这次北征,李靖收获了大胜也带回了战利品,牢车内低眉顺眼的突厥可汗颉利是意料之内的斩获,使父皇惊喜的是外祖母萧皇后以及随之而归的皇帝玉玺!没有受命永昌的传世玉玺怎能算是天命所归的牧九州之民的天子?李恪也满怀喜悦,随同外祖母回归的表弟该接过压在自己身上的担子,正正经经的杨家少主露了面,杨家一族的日子过的好坏自然不能指望外嫁的女儿和她的孩子。李恪一心盼着等到冠礼后就能出番,远离是非不断的京城。
事实证明李恪想的太美了!
母妃传递出的消息,这次暗算太子的事件查到丽池坊所有的线索随着整个坊市房屋倒塌断了,虽然没有线索查不出真凶,长孙皇后还是推断出,能够遮掩痕迹悄然将长安城内整个坊市早早布设机关的只能是前朝皇家杨氏。
受皇后妹妹所托,长孙无忌首次登临前隋萧皇后府门,说的话也不多,‘只要太子殿下再出意外,杨家和跟杨家血脉关联的所有人都要一起给太子殿下陪葬。’没人敢于怀疑自长孙无忌嘴里说出的话,现时关陇世家的领头人,尚书仆射,当今国舅有了多重身份的长孙无忌,行事的时候即能借助国法又拥有法外行事的能力。
最让李恪介怀的是外祖母明确承认针对太子李承乾的暗算是杨家势力发动的,而且这次杨家发动暗算,就是想要给李恪创造登上太子之位的机会。。
今天,母妃假借养女高阳公主和东宫建立的友好关系轰然断裂开来,从太子让高阳带的话里,李恪解读出的更多是悚然而立的信息。太子本身就是个单独存在的个体,独特的储君地位昭显在可知的将来必然会拥有人间绝对的至高无上权利,即便能和当今皇后以及长孙皇后身后的长孙家族达成和解,真正受到伤害的太子依旧可能随时将报复施加给伤害了自己的杨家,以及与之相关的人,其中,必然少不了被杨家当做未来希望的李恪。一旦太子了解了真象……………。
李恪瞪着眼看着漆黑的屋顶仿佛看到了未来黑暗的长路,像个待宰的羔羊辗转反侧心思百转难以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