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李玉宸到后山向天水阁的娄嗔学习剑意之前,武护便同他说过些时日要带他去见一个人,而那个人正是隐姓埋名于鱼风帮的简白田,昔日东越剑陵的真刚剑。
那日,武护与简白田达成了一个协议,或者说两人做了笔交易,武护告知了简白田他那剑圣师弟被囚禁的秘密地方,甚至武护还答应要助简白田将南宫缺从太湖底营救出来,而作为条件,武护要求简白田这段时间需指点李玉宸的剑术,等日后将南宫缺救出后,他简白田还得去给李玉宸当一年的护卫。
身份暴露之后,简白田婉拒了武护请他到王府暂住的好意,而是仍旧住在鱼风帮,闲时也如往常一般喂马洗马,只不过这位剑神现在仍旧做这种下活脏活可就把鱼洪纹给吓坏了,于是这些日鱼风帮便出现了这样的一幕,一帮之主的鱼洪纹每天天还没有大亮就起床,然后屁颠屁颠的往马棚跑去,又是置办草料喂马又是洗马的,跟喂马老仆简老头抢活干,这让不知道其中内情的帮中弟子一阵纳闷,你说咱这老帮主咋突然就喜欢上喂马洗马了嗫?
见过了老剑神简白田后,李玉宸便开始在鱼风帮和王府后山两头跑,到鱼风帮是学天下第一的剑陵剑术,到后山是养天水阁的无双剑意,李玉宸想走一条如他三师兄张竹兼那般的路,术意双修。
当然啦,想要获取越多,这需要的付出自然也就越多,对此,每日处于崩溃边缘的李玉宸最是感受深刻。
这一日李玉宸轮到在王府后山修剑意。
说到自己的后山练剑史,李玉宸当真是满肚子的辛酸,先是光着膀子在湍急冰冷的瀑流下练站桩站了个四五天,然后又一手平举竹剑在瀑流里练站剑式的基础练了七天,期间每天回去手臂都酸肿得跟大腿似的,但终究还是李玉宸给咬牙挺了过来。
虽说从小就在道家三山之一的齐云山长大,但李玉宸却是没怎么正经的修过道练过功夫,倒不是说李玉宸如何懒惰,而是他的师父不准他习练任何的内力,以前李玉宸对师傅表示不理解,甚至有时候还会跟师兄们埋怨,说师傅偏心就不准他一人练武,直到现在李玉宸才知道良苦用心,之前不准他练内力是为了日后更纯粹的接受玉皇楼。
现如今他继承了师傅的一身玉皇楼,自然是万死不能有所辜负,此外,李玉宸也得知了他生父母乃被奸人所谋害,他誓一定要手刃仇敌,以慰亡父母的在天之灵,而在此之前他必须要强大起来。
几日前,剑道宗师娄嗔同李玉宸传授道,天下剑道大抵可分为三类,站剑、走剑和坐剑。
站剑,并非站着不动,而是出剑较少,文人有个惜字如金的说法,用在站剑上的话可以说成是惜剑如金。
站剑出剑少,但剑剑威势如奔雷。
走剑,顾名思义,身随剑走,不见剑身只见剑光,在三类中最是轻灵飘逸,同时也是最受天下剑客青睐的一类,闯江湖嘛,怎么风流潇洒怎么来。
走剑,以当今武评榜榜的蜀山上仙李西月为典型,是走剑的祖师爷级别的高手,只是自从登顶武评后便已有六年不曾见这位蜀山剑仙出剑了,然而前些时日却传得沸沸扬扬,说数月前这位蜀山剑仙背负仙剑和一个赤脚和尚一同进了南疆十万大山,据说是除妖去了。
至于坐剑,与站剑有些相似,但有过之而无不及,算是站剑的极端。
修炼坐剑如佛门的闭关参禅,所走的也是一条少有人敢走的枯燥路,故而坐剑又叫枯剑,修炼坐剑的剑士也被称为枯剑士。
他们一生悟剑,看重剑甚至重过人,曾一度被世人斥为有悖天道。
修炼枯剑的剑客一生极少出剑,有些人甚至到死都不曾拔剑出鞘。
枯剑是最剑走偏锋的一类,枯剑士不可与常理度之,人数虽少,但几乎每隔二百年便会冒出一个妖物级别的存在,只是眼下江湖似乎还没有为众人所知的枯剑士。
娄嗔说,不论是她天水阁主修的剑意还是以东越剑陵为魁的剑术都有“三剑之分”,所以前半旬李玉宸所练的站剑式不单在娄嗔这边有必要,在简白田那边也同样有用处。
将站桩练了个马马虎虎后,李玉宸忽然就清闲了下来,娄嗔叫他这几日就只需要做一件事情,看水!
没错,看水,当然并不是看水里有没有鱼虾什么的,娄嗔叫李玉宸看的是水潭的水波涟漪,前者说天下至柔莫过于水,然而水却可沉舟毁城。
水中有剑意,观水取意。
只是两日下来,除了差些把眼睛看成斗鸡眼外,李玉宸连个卵子都没看出来,所谓水中剑意倒不如说是水中虾鱼,后者李玉宸倒是看到不少。
然而,就在李玉宸趴在水潭边,瞪大眼睛盯着水潭呆无聊的时候,王府门口突然到访了一位**双足的高大和尚。
只是这和尚虽然身披袈裟,浑身上下却没有半点佛门高僧的慈悲模样,和尚面相丑陋,有如菩萨怒目。
和尚在王府门前的两尊石狮子像前稍稍站立,两只天王怒目盯着篆刻有“荆南王府”四字的门匾不由得一双浓眉紧锁。
和尚大踏步向王府大门走去。
早早就接到了来自上头的嘱咐的守门护卫没有阻拦赤脚和尚的意思,让赤脚和尚随意的从开启的侧门进了王府。
王府千门万户,极土木之盛,就好比一座巨大的迷宫,一般人初次进得王府若是没有人引导,极是容易迷路,然而赤脚和尚却如闲庭漫步一般,若是有人仔细观察定会现赤脚和尚明显是朝着望日湖去的。
和尚来到望日湖边,正好赶上日落西城,最后一道余晖铺洒在广阔如荆江的湖面上,仿佛有红菱在水底搅动,波光粼粼如片片红牡丹花瓣随波逐流,端的是美轮美奂。
不远处的湖面上,一个黑衣少年正撅着屁股趴在小舟边缘试图徒手抓鱼。
忽然,湖面一阵翻涌,只见万千尾丰腴红锦仿佛受到惊吓一般争相跃出水面,鱼跃龙门激起千层浪。
不知何时,湖中多出了一条一丈余长,腹下生有四足头长一对狰狞触角的白蛇。
白蛇游湖,隐约有数缕无形的天地之气朝着荆南王府汇集。
和尚眼神平静的看着湖中的那条已经可称得上是幼蛟的天地灵物,脸上波澜不惊,看不出喜怒。
湖的对岸,有四五道身影赫然伫立。
和尚赤脚踏湖面,如履平地,看似慢却转眼来到了对岸,与武护五人相对而立。
短暂的僵持沉默后,武护来了一句相当没有藩王威严的开场白,“大师的脚底板真是厚实啊。”
原本紧张,甚至有些剑拔弩张的气氛登时土崩瓦解。
站在武护一旁的无双谋士奚成演听到前者的话顿时有些哭笑不得,但也就只有他一人敢如此,其余三人缄默的站在武护的身后两侧,脸上神色凝重,体内气机更是蓄势待。
他们很清楚站在他们对面的赤脚和尚是个何等危险的人物。
外号血金刚真名叫姚广笑的赤脚和尚淡淡的看了一眼五人中唯一一个女子,说道:“想来从澜沧江一路暗中追随的便是女施主你了,之前贫僧还在猜测,中原何时出了如此厉害的追踪高手,不承想竟然是南诏女巫一族的族人。”
女子先是用眼角余光瞥了一眼武护,这才开口轻声说道:“大师取笑了,小女子刚入澜沧江不到三日功夫便被大师给察觉识破,高手二字真是愧不敢当。”
女子年龄近乎四十,但身上却绝难找到半点岁月所留下的痕迹,有人说南诏国的女子个个钟天地之灵秀,融合了江南女子的水灵秀气和北地女子的性格豪迈,至少从眼前这个女子身上来看半点不假。
这位名叫汝晏的南诏女子,腰肢纤细如柳,身上穿的窄袖紧致胡服将其丰满身姿展现的淋漓尽致,此外更有一副妩媚似妖的娇好容颜,看上去就是个娇弱女子,然而倘若真有人这般认为的话,到最后很可能会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南诏国没有武夫这一说,除了掌管大军的朝廷之外便属巫族最具权势,巫族里又分男巫女巫,据说巫族盛行男女阴阳双修,女巫采集男巫阳气以修炼巫术和保青春容颜,伦理纲常混乱,其中巫族上层多为女巫,她们精通各种南诏秘术,如御兽、追踪、以及幻术和易容等。
一般而言,南诏巫族一生都不会离开南疆半步,而眼前这位南诏女巫却在风华正茂之时不甘寂寞,偷偷跑出南疆到中原四处“结识俊彦”,直到有一日她来到江陵府,也不知道是搭错了哪根神经,居然想对书生模样的奚成演下手,这不是自寻死路是什么?
那时候的奚成演也不过才三十出头,确实意气风,长的又儒雅俊朗,白衣书生风流倜傥,与眼下的两鬓斑白简直判若两人,倘若当时的奚成演是现如今的这般模样的话,估计汝晏是断然不会生出那样的念头的。
就此事,即便已经过去了十五六年,武护还仍旧喜欢拿来取笑调侃那位大谋士。
没有任何的悬念,汝晏被王府死士所擒,而且是在奚成演临时设下的局里面栽的,当事后汝晏知晓了此人乃是人屠武护的谋士后想自杀的心都有,本以为是死定了,且肯定死的很难看,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是,人屠并没有杀她,当然但也没有放过她,叫她服了一颗毒药,从此留在王府当差卖命。起初那些年汝晏也曾想过试着解了体内的毒,然而当她获知她服用的毒药乃是昔日北齐皇室秘药的时候她就彻底认命了,北齐早已被灭,解药也唯有亲手灭了北齐的人屠手中才有。
赤脚和尚姚广笑不是个健谈的人,一句话说过便好,转而又将眼睛看向相貌普通的荆南王。
和尚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武护看,武护也就这么不躲不闪的站在那里任前者打量。
半晌之后,赤脚和尚没来由的微微摇了摇头,狐疑的将眼睛挪了开去。
武护和奚成演心里当然清楚这疯和尚来此是何目的,方才摇头就是什么意思。
无非是一开始以为幼蛟从澜沧江一路北上来到望日湖是因为武护,然而在其观察之后却现似乎并不是他。
可若不是这位离龙椅只有一步之遥的异姓藩王还能有谁?
但很快,随着王府后山方向传来一声轰隆巨响,姚广笑便知晓了答案。
答案在后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