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丰头心中一沉,这哪里是要照顾我这小酒肆啊,分明是要断我生计啊。这二百多两银子是小,我这百年来的手艺外传怎生是好啊。他日我如何面对列祖列宗啊,总不能说到我这代二百两银子给卖了。
老丰头言道:“大人啊,这酿酒的手艺,都是下贱的行当,您怎么能碰啊。小人不济就辛苦辛苦,每半月送一趟到您府上。再说这酿酒,时时须人看眼盯的,您这治一方天地,日夜为我等百姓操心劳神的,如何有功夫来照顾啊。”
一道尖细的嗓音接道:“掌柜的,话不能这么说。你既有此好酒,为何不让它名满天下?现在大人赏识,欲让天下人皆知道你这九酿春。自古以来,文人雅士尽皆爱酒,道是无酒不成书啊。或有一日当世大儒品你的九酿春,成一千古名句,岂不是一段佳话。你局限于这一小山村中,不知山外万千的繁华世界。谁说你这佳酿不会被当今圣上品评,那如此可就真是光宗耀祖的事了。到时非但我家大人要奉你为上宾,恐怕太守大人都会另眼相看啊。”这倪县丞口灿莲花,说的是天花乱坠。
钱宁道:“县丞所言在理,真要能被当今圣上品评,这也是我们这溪前县的盛事啊。”
这两人一搭一档,殊不知这话语已经将老丰头带入瓮中了。
老丰头道:“二位大人,有所不知,我这酒除了些家传的小技外,并无所长啊。我们这一带酿酒的手艺皆是大同小异,口味差不在技艺,而在水源。我们这一行有句俗话叫,自古名泉出佳酿,好山好水出好酒。您几位刚才吃的菜饭中可曾有不经意的清香,那就是我这院中百十年来一口从不断流的泉井。小人这酒皆是从此眼井中取的水,即便同样技艺,换作它处我也是酿不出一般口味的酒来啊。可惜的是,这眼甜井水量有限,也就堪堪能酿出这些酒来。如能多产,我祖辈早就将这九酿春拿到那大埠中卖去了,怎么委屈在这小山村里啊。再者说来,卖的多了,这银子赚的也多啊,大人您说是这个理儿不是。还有这酒太不上品,怎么能得圣上赏识。朝廷要每年上贡多少了,万一我接济不上,闹个抄家杀头的可怎生得了啊。”
此话一出,只见倪县丞将桌子一拍:“大胆刁民,当今圣上仁德治天下,天下百姓无不受恩泽雨露。岂能如你所说如桀纣一般,随意杀生!你诋毁当今圣上,该当何罪?!!”
钱宁折扇轻摇,笑眯眯的看着眼前一切。
老丰头闻言,噗通跪下,浑身筛糠般颤抖,说话声都变了:“大人们啊,小民不是这个意思啊,给我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诋毁圣上啊。”说完向钱宁连连磕头道:“大人啊,您是小民的父母官啊,还盼大人明察。”
倪县丞道:“嗯,我家大人自理会得,你这番言语着实有犯上之意。父子君臣,天下之定理,无所逃于天地之间。天降机遇,只为自己所想而不扬家道,是为不孝;心口相连,口中诋毁圣上实为心中所想,是为不忠。唉~~~”说罢还长叹一口气,貌似惋惜的样子。
钱宁道:“我等即刻回衙,你且仔细衡量,明日我差人来询。”几人说完扔下银子,上马便走,只留下还跪在店里的老丰头,兀自磕头不已。
过了半晌,老丰头才扶着桌子慢慢的站起来,倏忽间似老了十多岁。走到门前,上了门板,独自一人坐在店内。一行老泪从脸上滑落,滴在柜台上。心想这吃人的世道,在这山间小村里都幸免不了。说那白羯吃人,可这大周的官员不也是在吃人啊。
小承轩在山上一天修炼结束,只觉浑身畅快无比。在那群山之巅,忽然仰天长啸,啸声滚滚似引得云海都翻腾起来。常啸天虽未教他任何拳脚刀剑的功夫,可这百步崖壁,现在对小承轩来说直如平地一般。一路蹦跳着回到了家,每日这时正是乡里乡亲在店堂喝酒谈天的时候。今天只见门板紧闭,居然没有开门。有几个路过打酒的人问道:“二栓子,今天老丰头咋没开门?敲门也没人应声,家里没人吗?”
小承轩也觉奇怪,道:“叔,我早晨上山去了。可能家里有事吧,要不明天再来打酒吧。”
几个打酒的,悻悻然的掉头各自回家去了。
进的家门,屋里也未点灯,黑乎乎一片。:“爹、娘,我回来了。”
只听得柜台前老丰头“唔”了一声。问道“爹,门外有人沽酒,敲门怎生不应啊?”
老丰头道:“今天家中有事,你自去忙你的,明日就好。”
小承轩来到后院,看见母亲问道:“家中何事啊?爹今天好像心事重重的。”
“我也不知他今天作啥妖的,上午来了几个贵客,还给了不少银两。客人走后就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翠娘言道。
第二日小承轩带上母亲给他准备的干粮水壶,依旧上山去修炼功法。老丰头一夜未睡,心中主意打定,一切皆看天意了。
小酒肆的店门刚开不久,就听得一声急促的马蹄声,来了一众衙役。这小村里何曾见过这等场面,好多乡里乡亲都远远的看着。有几个大胆的站在酒肆门外,不知这老丰头怎会招来这些官兵的。
只见带队的一人,直接上前:“丰毓春在吗?我家老爷传话,那日的事情可曾考虑清楚?”
老丰头那胖胖的身子,一晃一晃的跑了出来:“哎呀,上差来了啊,快快里面请,先歇息一忽儿,再办差不迟啊。”
带队的道:“先回话!再歇不迟。我等还要赶回去复命,耽误了办差算你的算我的!”
“问话也得里面请不是,您站着也显得我们不恭敬啊。”老丰头笑道
“也好!”只听得靴声橐橐,兵差的走进店内,拖出椅凳坐下。
“说吧,你想得如何啊?”带队的问道
“还请回禀长令大人,就说小老儿一切按吩咐来就是。这本《酿春酒经》,是我连夜抄写的家传酿酒技法,请交给大人。不日小老儿下山,就去指点酒经中的要处。”老丰头道
“好!,不过我们接县丞令,今日要废了你的酒窖。担心你指点不到,有所疏漏。这也是为你好,你就不必谢我们了。哈哈哈”几个兵差跟着大笑。
“不可啊,各位官差大人,这是我家传之物啊。你们废了酒窖,我可如何生计啊。万请各位转告长令和县丞大人,我一定按吩咐做到就是,千万别砸啊。”老丰头哭道
“我们只是遵令行事,你要有事,到府堂上分辨就是。”说罢两人架开老丰头,另两人进后屋,将翠娘看在屋内。
十几个兵丁,进了酒窖,将成酒全部搬到跟来的一辆马车上。带上家伙将酒窖一通乱砸,什么陶缸、瓦瓮、锅台、酒槽、木桶的,一应砸毁。老丰头眼泪鼻涕的坐在酒窖门前,痛哭流涕,手里抓着一件件陪了他一辈子的家伙道:“老伙计啊、老伙计哎!你们陪了我丰家几代人,没想到都毁在我这手里了。是你们在养活我丰家几代人啊,我却保不了你们哦......”。
“你们!你们简直就是吃人的恶魔,我丰毓春一辈子安分守己。长令惦记我家传酿酒手艺,本不该外传。我生怕得罪大人吃罪不起,违了祖制,可还是献了技法。即便如此你们还是不肯罢手,言而无信砸我酒窖,可曾给我们留下生路!”老丰头大声道,翠娘从屋内挣扎着跑到老丰头身边。“当家的,砸就砸了,咱再起一个,千万不可得罪官府啊。”
“请问上差,是何姓名!”
带队的怒火大炽,鞭子如雨而下:“老爷我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姓倪名玉堂。宝石美玉之玉,堂堂正正之堂。”老丰头丝毫不惧,瞪目回视。
“看清了,老爷我左脸上有个刀疤,你可记住!。”
说完还不解气,一脚踹在老丰头心口,老丰头年近花甲,怎吃得这鞭打脚踢,两眼一翻晕了过去。翠娘以为老丰头没了性命,疯也似的冲过去。张嘴咬了带队的手腕一口,登时鲜血淋漓。
倪玉堂怒极:“你敢抗命拒捕,上头吩咐了,若敢拘捕,格杀勿论”手起刀落,这一刀连肩带胸的砍下,创口占了半边身子。可怜翠娘眼睛看着门外,嘴里轻声低语:“轩儿,这时千万莫要回来啊。”说罢气绝而死。
“给我把这老头带走,交于大人发落。”这屋子一把火烧了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