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思补听丰尘所说,也觉得比较公平,道:“可以,不过我还要提个建议,就是我们双方的药材由对方挑选,这样我才能觉得更公平。”
现场众人听了之后,尽皆大呼:“你这就是得寸进尺,七十二味药材,就算有鬼,混在一块,闭着眼睛辨材,又怎么可能把顺序还一一记得?”
丰尘笑道:“好,这个也依你,那就互相挑药材。”
百药千方见丰尘胸有成竹,道:“好,这次考察也是我舒州药会这么多年来第一次了。互相挑药材,互相监督,免得让北边的人说我们弄虚作假。”
丰尘道:“谢二位长老,那谁先来呢?”
陈思补一想,若是让他先来,万一这下贱人过了第八等,我不免心焦乱了方寸。若是他没过,我又会有所依赖,心智不清。还是我自己先来,占得先招。遂道:“远来是客,我先来,这个大家不会也反对吧。”
丰尘道:“谁先谁后,都一样,那我就去给你准备药材去了。”百药千方招了招手,来了一位药童,引着丰尘去挑选药材。
柳放铭道:“陈家这个小辈,心思缜密,也是个人物了。”
柳如依问道:“三爷爷,这个先后考察有什么不同吗?”
柳放铭道:“嘿嘿,这如同下棋,争得先手也就争得先机啊。不过嘛,禽兽变诈几何哉,徒增笑耳。哈哈”
柳如依道:“三爷爷,你怎么将那陈家说成禽兽?”
柳放铭道:“当年你大爷爷,和你爷爷去北边为将士治病。那陈老头当年仗着有点医术利用羯赵的官家,掐断了北边了药材通路。这不是禽兽是什么,不过是老畜生和小畜生的区别罢了。”
话未聊完,丰尘已回来。丰尘笑道:“那就请陈公子将双眼蒙上了啊,我的药材已经选好。你双眼蒙好,药童马上就来。”陈思补整了一下衣衫,拿起面前一块黑巾,将双眼蒙上。
忽然柳如依道:“取纸笔来,我不相信他眼睛蒙好了。”
陈思补道:“我已经看不见了啊。”
柳如依道:“还是按陈公子的意思来吧,一切都要公平之上求公平。小女子亲自为二位写四个字,都要看看能否蒙上双眼。”
陈思补恨恨的道:“好!那就按柳姑娘所说。”
柳如依道:“我给二人各写四个字,大家不准发声提醒。”
柳如依来到条案前,提笔落字。只见四个大字“二姓家贼”。众人看到心中大笑,都是强行忍住。丰尘看到也是频频摇头,只道天下年轻女子都爱胡闹,就像洛琬儿一般。他是不知,柳如依爷爷的死和这个陈公子的爷爷也是有上几分关系,心中恨极了眼前的人。
“这是什么字?”柳如依问道
陈思补确实什么也看不见,道:“柳姑娘,我真的看不见。”
柳如依道:“你真的承认吗?”
陈思补道:“承认,我真的承认!”
周边众人终于是忍不住了,爆发一阵哄堂大笑。陈思补怒道:“你们笑什么!!”
柳如依道:“陈公子,大家笑的是你诚实可信,承认双眼看不见。”
千方长老笑道:“好了,确认看不见就行。考查开始,第八等七十二味药材。”
陈思补果然还是有些根底,药材辨析不疾不徐,每一味都是先闻再仔细触摸其形。很多之前淘汰的人,看到陈思补这样,也是心服口服。不管对方是不是二姓家贼,这医道一途还真是有独到之处。
眼看已经辨出二三十味药材,陈思补的速度明显变慢了,往往一味药材都要反复多次,才敢确认是哪味药材。过了五十味药材,陈思补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双手也有些颤抖。并不是药材辨别的难度增加了多少,而是越是到了后程越是考验的是人的心思是否沉稳。每减少一道药材,反而是在心中增加一重压力。否则刚才柳如依也不会到五十味的时候,累的站不稳脚步。六十、六十一、六十二、六十三、已经过了第七等的数字了,还有最后九味药材,就可以进入辨材第九等了。
陈思补这时身形摇晃,两侧太阳穴突突直跳。要知道刚才一到七等,已经辨析的让自己心神俱疲,这个时候第八等更是压力重重。六十五、丰尘看到陈思补手上拿了一味‘独活’。
辗转多次不能确定。心道,这个并不难分辨啊,只是与‘羌活’比较接近而已,而且‘独活’有一股奇特异香。可就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陈思补报出了自己的判断——‘羌活’。
药童朗声道:“错,此味药是‘独活’!”
陈思补摘下眼罩,双手捧着药材,仔细一看。果然错了,心中悔恨异常,他刚才心中无数次的在‘独活’和‘羌活’这两味药中徘徊。
千方长老道:“陈思补,辨材七等。”
陈思补看见丰尘还是那副波澜不惊的神情,心中更是妒火中烧。道:“这次该我选药材了吧。”
丰尘笑道:“陈公子,自便。”
药童上前带领陈思补去选材,来到药库,果然是各类草药遍布。陈思补心中一动,‘好个下贱的东西,我挑些性同或形同的,我让你辨材!’,在药材库里足足选了一炷香的功夫。
外面诸人还在想,这个陈思补莫不是刚才耗神过大,死在药库不成?怎么去了这么许久。
陈思补一摇三摆从药库出来,除了脸色还有点苍白之外,神情却是轻松的很。丰尘也是带上了眼罩,柳如依随意写了四个字,也是验证了丰尘确实双眼蒙实了。药童端着托盘出来,正好路过百药千方面前。两位眼神一扫,心中暗骂:‘这个陈思补,年岁不大,心思倒是奸诈的很啊。’同性的都是些诸如麻黄与桂枝、防风与荆芥、柴胡、葛根与升麻。这麻黄与桂枝均为辛温发散之品,防风与荆芥又是味辛,微温之品,柴胡、葛根与升麻三药又都是发表之物。稍有不慎极易搞错。还有许多形状极为相似的,如白前和白薇等等不一而足。
丰尘问到药味,如同一道道药材在眼前飘过一般。道:“麻烦陈公子选材了,让你耗神不少啊。”
陈思补脸色一红,并未答话。
丰尘开始辨材,每味药材也是触摸一遍,然后放在鼻尖闻一闻。开始速度并不快,可是到了三四十味药材之后,还是这个速度,不急不缓,无一失误。陈思补浑不敢相信,就连百药千方也是瞪大眼睛。六十味药材之后,丰尘依旧平稳报出药材,和缓有度。直到第七十二味药材结束,依旧如此。全场鸦雀无声,各人心想这怎么可能,这哪里还是在辨材,就是睁着眼睛也是未必能这般如此啊。
柳如依眼含秋水,看着丰尘,心道:‘原来之前的几等辨材,其实他早就完成,只不过不想出风头,也不想影响别人。这才稍稍落后一些出来的啊,真没想到这个小伙计居然是这样的人才。’
陈思补心中不断念叨:“这不是真的,肯定不是真的。辨材只是第一关,他是个下贱的抓药的,每天接触药材,当然熟能生巧。我是要当天下名医的,哪能就盯在药材一项上。”
千方这时道:“丰尘,辨材第八等,过!!”
丰尘向二位长老鞠了一躬,道:“我还想趁热打铁,将第九等也试试。”
百药道:“你不需要休息休息吗?”
丰尘道:“这辨材本就是件趣事,刚才辨析的过程,就是一种历练,也是一种放松。无需休息了。”
千方一怔,道:“等一等,丰尘,你刚才说辨材是一件趣事?”
丰尘道:“是的,千方长老!读书补天然之不足,经验补读书之不足。读书足以怡情,足以博采,足以长才。这每多知道一味药材,多看一份医案,心中是无比畅快的。知道以后将会有人,因我而消除病痛之苦。”
千方心中忽然有所明悟,道:“你等学医之人,可曾明白!都觉得学医辛苦,要识得几百味药材,要明药理、知药性,还有懂脉理、晓阴阳、熟五行相生相克之道。可是丰尘刚才所说,才是能坚持医学一道能走下去的根源。”
其他来考察的人齐声道:“学生谨记长老所言。”
千方老怀大畅,道:“好,上药材,第九等辨材开始。”
柳放铭道:“丫头啊,今天我老头子可是看了一出好戏了,恐怕我们舒州药会又要多一个故事,多一个人才了哦。”
柳如依微微点头,心中似有所想。
药童捧着托盘过来,丰尘依旧还蒙着眼睛。冲着药童微微点头,第九等辨材开始。九九八十一味药材,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众人本以为即便是丰尘也是需要不短的时间。可是没想到,丰尘开始就已极快的速度确认一味味药材,那药材如同自己报上品性一般。刚才已经让观看众人目瞪口呆了,没想到这第九等辨材考查直接让在场的所有人惊掉了下巴。
百药千方一把胡子吹了老高,几乎不相信自己的两对老眼。千方唤来一个药童道:“快快快,去请会长来,就说见到奇事了。”
陈思补这个时候面如死灰,心道,无论如何,辨材这关我肯定是差了不少。可是他又是如何能辨析的如此之快啊?心中久久不得其解。
柳放铭心道:‘果然不出我所料,就这鼻子,我熬制的养神汤他都能分辨出药材,这辨材对着孩子来说还会有什么难度吗?’
柳如依单手捂着嘴,亦是震惊莫名,感叹天下还有这般奇才。也不知道怎么了,似乎这千尺的冰冻遇到了和煦的阳光,开始有点点融化了。
欧阳德在前厅,忽然有药童来请。说是百药千方二位长老有请,说是有奇事发生。他知道安国陈家这次安排了孙辈中的陈思补来舒州考查,还道出了什么不可调和之事。跟着药童快步来到百药斋,就见丰尘蒙着眼睛,正在以极快的速度辨析药材。
百药千方来到欧阳德跟前,千方道:“会长,您看这简直百年不遇啊,第九等辨材。这个速度,我简直是前所未见。”
百药道:“这哪里是前所未见啊,我简直是闻所未闻。”
欧阳德,手捋长须,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百药千方道:“会长,你不觉得惊奇吗?”
欧阳德道:“有一点点,不过丰尘这般如此,我觉得也是正常。”
百药千方齐声道:“会长,您认识这个孩子?”
欧阳德微笑道:“呵呵,他是我的弟子!!”
白药千方一愣,道:“啊!原来这孩子是您的弟子啊。难怪难怪!不过这也比您当年那等惊世骇俗的考查,在辨材一关上要强上几分啊。”
欧阳德道:“这又何奇之有?青,取之于蓝,而青于蓝;冰,以水为之,而寒于水。医道一途,如果都是一代不如一代,那岂不是灾祸?我汉家之鄙习,为师者传道授业,必留下一手。结果毁我汉家多少璀璨之精华!尤其我医道所传,弟子不明,理当剖析辩理,让其深知其意。有的故作高深,以玄解玄,让后辈本就模糊的东西更加模糊。有的自己就不懂,更是胡说八道,害人害己。我舒州药会,要广开言路,博采众长,才能为我医道一途发扬光大啊。”
百药千方躬身道:“会长所说甚是,一语而切中其中之弊。我等当按‘广开言路博采众长’舒州药会作为宗旨。”
欧阳德道:“这个丰尘,岂是这个辨材之能啊,我往往和他谈论医道之理时,他的见解还常常让我眼前一亮啊。”
说话间,丰尘已经将八十一味药材辨析完毕,摘下眼罩之时。周边观看的众人,爆出轰天掌声。丰尘环顾四周,看见欧阳德和百药千方站在人群外围,连忙几步走到跟前,深深施了一礼,道:“先生,你怎么来了?”
欧阳德笑道:“你小子,折腾出这么大动静,我能不来吗?”
丰尘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道:“我似乎本就对药材敏感,自然辨识起来要顺畅的多。”
欧阳德道:“去吧,今天你就考到脉义就行,只要能进了药会即可。藏一点锋芒是不会错的。”
百药千方走进人群,道:“第一项考查辨材结束,过关的六人进入考查第二关墨义,请几位根据自己号牌进入隔间,药童会送上题目。”
丰尘等六人依次进入自己的隔间,不一会六位药童每人手中拿有一个信封送进了隔间。信封内有着药会出的题目,题目中都是各大药经中的截断,要求默写出来。四大医经《黄帝内经》、《难经》、《伤寒杂病论》、《神农本草经》内容繁杂,都要通篇背诵何其之难,更何况从中任意截取一段,要求默写。这个难度恐怕更要大于辨材了。
丰尘打开信封,里面一张白纸,上面写着:黄帝内经灵枢卷之营气一节全篇。丰尘颇有过目不忘之能,这一点也常常让欧阳德惊诧不已。丰尘看到这个题目,微微一笑,提笔蘸墨,洋洋洒洒,一挥而就。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就捧着写好的墨义出来。
百药千方,上前接过,扫眼一看,之间上面工整的写着:黄帝曰:营气之道,内谷为宝。谷入于胃,乃传之肺,流溢于中,布散于外,精专者,行于经隧,常营无已,终而复始,是谓天地之纪。。。。。。。
一篇三四百字,所论述的营气之说,居然一字不错。这墨义要求默写,只要要义都对,偶有错字也算是可以通过。要如丰尘这般,一盏茶时间就全篇墨出,且一字不错,实属难上加难。
又过得几炷香的时间其他几人也陆续出来,不出意外又淘汰了两人。即便如此,那陈思补和柳如依也是小有错处,但是依旧也是过了这关。
百药千方,又道:“墨义一关,过关四人。下一项考查,脉义。”
脉义考查就在隔间之外,在他们墨义考查时,就已经在厅内摆放好了四处桌椅。桌椅上放置好了脉枕,旁边还放置了笔墨,以便脉义考查时要将病人的脉情写下。让两位长老核查其切脉是否准确,有无疏漏。
柳如依、丰尘、陈思补还有一位已经而立之年的相继做好,只见门外来药童引来数人人。考查的几人,每人都要切脉以判别情况。
一人来到丰尘桌前,伸出手。丰尘并未立即搭脉,只是见他,虽然初春还有寒气,不过这人依旧穿着厚重棉服。一副瑟瑟发抖的模样。连说话的力气仿佛都没有,丰尘手搭其脉,感觉到这人脉却浮数而濡,沉取也有力。丰尘心中略有思索,知道这貌似恶寒,很会被判作风寒恶感。仔细看了这人面向,又请他伸出舌头看了看他的舌苔,舌苔白厚似一层面粉,但舌苔中心色黄。丰尘心中有数,遂在纸上写到:脉却浮数而濡,沉取也有力。诊判断其为湿之热过重、外形寒而内大热的湿证。丰尘写完,既有药童,将卷纸收起交给百药千方二老。
百药千方拿起丰尘卷纸,仔细一看,心中暗惊。这人本来他二人也是多方判断才得出的湿症,没想到这孩子才一会功夫就判断而出。不但切脉准确,而且所说病症也是丝毫不错,要是知道他准备怎么用药就更好了。
千方道:“丰尘你且过来,我问你一事,刚才你脉诊此人,你当如何用药啊?你附耳告诉于我。”
丰尘依言,在千方耳旁,轻声道:“此人为外寒内热的湿症,我当以生石膏三十钱,滑石粉十二钱,佐以党参六钱,知母六钱,连翘四钱,苡米六钱,佩兰两钱,苍术三钱,香薷三钱,甘草两钱,这个方子总的意思是清热利湿、芳香化浊、扶正祛邪。”说完立身在侧。
千方听完,手中卷纸不由得掉落地下。百药捡了起来,一看心中也是大惊。忙问千方,道:“丰尘他怎么说?”
千方道:“这孩子所用药方,比我二人还要妥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