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独家发表晋-江,保护原创,支持正版,从我做起。随着救灾的推进,这场大雪所造成的种种损失也基本上统计出来了。
而面对纸面上的数据,朝堂上的气氛却是越发沉重。仅仅在那两天一夜之中,大雪就压垮了上百间房屋,冻死了十几人,冻伤者无数,至于财产方面的损失,更是一个令人心惊的数字。
但这还只是个开始。
虽然朝廷的救援还算及时,后续的几天里,还是陆陆续续又死了十几个人。
在这个边关斩首十人以上就可算大胜,可以露布飞捷回报京师的年代,三十多条人命,已经是了不得的大事。而且还是发生在京师,天子脚下,首善之都!
虽然大雪是天灾,但并不意味着别的地方不会出现。如果京师都能损失那么多,换成别处,救灾没有那么迅速灵活,又当如何?
不单是朝堂,整个京城都因为这件事而气氛沉重,尤其是在灾民们进了城,被安置在城内后。就连李定宸,也停了每日的经筵,端坐在朝堂上听群臣商议救灾之事。
而随着救灾工作有条不紊的推行,接下来也就到了该算账的时候了。
首当其冲要被批评的,自然是李定宸这个天子。哪怕他什么都没做,哪怕这件事跟他没有任何关系,但关系到几十条人命,一道罪己诏却是免不了的。
诏书是首相王霄亲自拟定,翰林院大学士亲笔所书,李定宸从头到尾在一旁看着,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天气太冷,殿内添的炭火不够,他只觉得四肢僵硬,浑身冰凉。
对少年天子而言,这件事太沉重了,不是他稚弱的肩膀所能扛得起的。
直到朝事结束,乘着銮舆回到长安宫,推门入内,被热腾腾的暖气一扑,李定宸一直紧绷的情绪陡然一松,那种寒意才由里到外的散发出来,让他浑身发颤。
越罗一直在关注此事,自然知道李定宸此刻的压力有多大。她屏退了众人,亲自扶着李定宸在暖炕上坐了,又替他脱下靴子,用厚毯子将整个人裹住,又往里塞了好几个汤婆子捂着。而后又灌了一大碗红糖姜茶下去。
李定宸抱着被子靠了好一会儿,整个人才渐渐暖和过来,发了一身的汗,寒意尽退。
“皇后……”他抿了抿唇,拉着越罗的手,神色间有些茫然,“当真是朕不肖,上天才会降下如此灾祸,以示警训吗?”
“这与陛下有什么关系?”越罗眉一扬,语气也难得褪去平日的温柔谦恭,而显出几分咄咄逼人的尖锐,“这十多年来,政事控于王相一人之手,便是上天要降罪,该罚的也绝不会是陛下!”
李定宸分明已经暖和过来了,听到这番话,又激灵灵的打了个颤。
他想提醒皇后慎言,又想到这是长安宫,便闭了嘴。何况,越罗这番话,正好切中了他的心事,也迅速得到了他的认同。——虽然他是皇帝,但根本没有自主权,上天降罪与他有什么关系?
紧张过后,到了能够完全放松的地方,身体里的疲惫便争先恐后的跑了出来,李定宸靠在枕头上,心想还是皇后知道自己。
然而越罗下一句话,便让他精神为之一震,整个人都清醒了过来,“何况,此事虽是天灾,但从前也不是没有过这样的大雪,灾情如此严重,焉知其中没有别的缘故?”
李定宸睁大了眼睛,“皇后这话是什么意思?”
“事发之后,我让文兴和武宁去查问了一番,却是另有所得。”越罗道,“灾情最重的那十几个村子,都在京城西郊。而且那一片土地,好几年前就已经被一家大户买去,这些村子里住着的村民,都是租着田地的佃户。”
说到这里,她看向李定宸,面上也露出几分冷色,“这家大户姓张,祖祖辈辈都是商人,在京城一带也颇有名望。但这些土地却不是他们自己置办,而是旁人所赠。只因……他家女儿生得美貌动人,被京城首屈一指的九千岁看中,聘做正房夫人。”
“此事当真?”李定宸顿时拥着被子坐了起来,面色严肃的看向越罗。
“朝堂诸公一时半会儿虽然顾不上,但早晚都能查到这上头来。”越罗道,“我不过是赶了个早罢了。陛下若是不信,也可以派人去查。”
“来宝!”李定宸咬牙切齿了一会儿,又有些不解,“即便那片土地是张家的,但又与今次的天灾有什么关系?”
“虽然今年雪下得大,但陛下试想,这场雪覆盖了整个京畿路,怎么别处的屋子都没塌,只有那一带的屋子受损严重?难不成老天爷看准了一处下雪不成?”
李定宸年轻,经历的事少,又没在宫外生活过,一时想不到,但他也很聪明,一点就通,“他们的屋子有问题?”
“年久失修,便不是大雪,只怕早晚都要塌。”越罗道,“张家待下苛刻,别处的佃户只需交三成租子,到他们家就要收五成,百姓们一年的收成连果腹都难,又哪有闲钱修缮房屋?”
李定宸皱着眉想了一会儿,才摇头道,“即便如此,只怕要治罪也难。”
其实这也不单是张家的问题,毕竟这些土地被送给他们家才几年时间,而房屋年久失修,肯定是由来已久。张家完全可以推脱说不知情,至于多收租子,虽然于情于理都不合适,但顶多申斥一番,根本算不上什么罪名,无非是让张家名声变坏罢了。但他们依附阉宦,又怎么可能在意名声?
但想到自己那一道罪己诏竟是代这样的人受过,李定宸便恶心得说不出话来。
“定罪自然是不能。”越罗附和了一句,在李定宸身边坐下,有些感慨的看向他,“说起来此事还真有些玄妙。连陛下都下了罪己诏,那么此事一旦查出来,来宝也不可能安坐,必定会过来请罪,届时……”
她附到李定宸耳边,将自己的计划一一说来,又交代他到时候应该怎么做。李定宸听着她的话,眉头渐渐舒展开,双目之中也渐渐现出光彩,不停点头,等越罗说完了,才郑重的道,“朕记下了。”
跟越罗推断的一样,两天之后,这件事就被捅了出来。
来宝听说这个消息,大惊失色。他事先当真不知此事与自己有关,此刻再想要将消息瞒下,却是已经迟了。他甚至顾不得训斥妻子和前来求助的丈人舅子,匆忙换了衣裳进宫。
他得在消息送进去之前,去两宫跟前请罪,将此事分说清楚!
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要让两宫明白,此事他毫不知情,也是被人蒙在鼓里。然后再保证回去之后一定会妥善处理此事,请两宫看在多年侍奉的份上开恩,或许还能把影响降到最低。
然而李定宸怎么可能给他这个机会?他让下头的人盯着,汇报此事的奏折才送进宫门,他就以两宫的名义派人去要了过来。
被派去要这份奏折的,正是张德。他虽然已经几年不在宫中,但毕竟从前的根基还在,如今复得两宫信任,又被皇后看重,自然有的是不想忍受来宝的人依附过来,其中自然也有负责整理传递奏折的内侍。因为来宝那边没有送信过来,轻而易举便拿到了奏折。
然后李定宸沉着脸,亲自将这奏折往两宫跟前一递。
因为皇帝下罪己诏这件事,两宫的心情都很不痛快。小皇帝甚至还没亲政,此事有他什么过错?这道罪己诏一下,他小小年纪,就得担上个平庸昏聩的评语,往后还如何主政,如何令朝臣膺服?
结果好么,居然是下头奴婢们惹出来的事!
自古以来,只有下头的宦官内侍替帝王承担过错,何曾见过身边的人犯了错,最后却由皇帝来承担的?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李定宸按照皇后教导,三言两语就挑动得两宫又是愤怒又是后悔。
她们当初怎么会认为来宝是个好的,还将看护皇帝的重任交给了他?
长辈们显然放心得太早了。
虽然有三日婚假,但小皇帝还是在给两宫问安过后便直接回了太平宫,命人送上奏章,竟是做出个以天下为念的表率来。
本来众人都不以为意,幼帝登基八年,皇权实则早已旁落,如今军国重事,皆是由首相王先生裁决,而后大总管来宝代为批红。这一二年皇帝开始接触朝事,但送到他面前的,都是些无关紧要、鸡毛蒜皮的奏章,平日里李定宸自己也不愿意看的,因而都觉得只是做个样子。
哪知这一回小皇帝竟像是铁了心,一连三日都待在太平宫中,而且还批阅奏章直到深夜,然后……直接宿在了太平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