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软的身子突然从后扑上来,薄晏舟身子晃动了下,稳住脚跟,没有任何动作,面沉如水。
“晏舟哥哥,你骗人!你说都过去了,那你为什么不像以前那样叫我小鱼,为什么不愿再看到我?”鱼沉歌带着哭腔道悦。
“说过去了不代表还回得了过去,鱼姑娘非要本官说更难听的吗?”薄晏舟声音依旧平稳。
鱼沉歌身子一僵,贴在他背上的脸也刷白一片。
更难听的…搀…
原来,他真的不是说说而已,是真的不愿再看到她,之所以从未说过重话是性子使然。
她缓缓松开手,即使再如何贪恋他的体温,也不得不收回手,有些无措地扭绞手指头。
“我的存在,会让晏舟哥哥难受吗?”她咬唇,自语般地问。
或许真的只是自语,因为他直接迈步离开了,好像压根没听到。
她看着那个身影走远,直到消失在黑暗里。
她知晓,心慌之下那一抱会让他觉得自己很轻浮,甚至,他没动手推开她,比动手更伤人。
所以,晏舟哥哥的意思是放下了,同时也不想要那段过去对吗?
也对,而今的他是当朝丞相,辅佐皇帝处理朝政,地位尊贵显赫,若让人知晓他的过去是那样子的,应是不妥。
既然如此……
鱼沉歌暗暗做了决定,转身离开。
可是,她发现,自己忘了问路!
这下可如何是好?灯笼被自己方才不知羞耻的举止整没了,这下她更加讲不知道怎么回自己住的地方了。
“哇啊……”
突然一个身影从暗处窜出来,吓得她跌坐在地。
“胆子真小,你白日救我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小煜无趣地收起张牙舞爪,蹲下身,双手捧脸地打量她。
看清楚是张小小脸,鱼沉歌被吓跑的魂魄归位,坐起来学他一样捧脸,大眼瞪小眼。
“时辰也不早了,你为何在这里?”这孩子长得真秀气,挺像晏舟哥哥的。
“你又为何在这里?”小煜反问。
“是我先问的,而且我比你大,你要先回答我。”
“可我是少爷,你是丫鬟。”
“……”该怪晏舟哥哥把他教得太好吗?
她居然说不过一个九岁小孩!
鱼沉歌回头看了眼黑夜下的墓碑,再看向小煜,心疼地说,“我只是不小心走到这里来了,不是有意打扰你娘的。”
“我没说你不可以来这里啊!”小煜露出纯真的笑,好似就算她去破坏那座墓碑都无妨的样子。
“我说完了,到你了!”鱼沉歌不想和孩子谈论关于他娘亲的事,怕他伤心。
“我来找我爹啊。”小煜也乖乖回答。
鱼沉歌眼眸黯然,“你来晚了一步,你爹被我气跑了。”
小煜看到她沮丧的样子,老气横秋地叹了一声,起身,抬手摸摸她的头,“我看到了。”
鱼沉歌愕然抬头,他看到了?她那不知羞耻的行为被晏舟哥哥的儿子看到了?这怎么得了!
不过,她在慌什么,搞得好像自己在努力争取当这孩子的后娘一样。
她是很想啦,可是孩子的爹已经一再表明不愿再看到她了。
“你放心,能让我爹生气的人还没出现呢。”他长这么大,可从来没见他爹对谁红过脸,发过火过,对谁都是温温淡淡的,当然,除了他。
“是啊,你爹脾气真的很好。”她宁可他将当年对她的怨恨在重逢后发泄在她身上,报复她,至少这样,她也好过些。
而不是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那么温文有礼。
“那当然,他可是我爹!”小煜语气里满满的以爹为荣。
鱼沉歌看着小煜,忽然灵机一动。
她笑眯眯地去牵他的小手,“小煜啊,来,我带你回房。”
她不识路,小煜从小在府里长大,还一个人跑到这里来,应该认得路的。
虽然靠一个小孩指路是有些丢脸,但她才不在乎呢。
小煜昂头看了她一眼,乖乖地任她牵着走。
鱼沉歌看到他这么乖,忍不住心疼他自小没娘的疼爱。
唉!可怜的孩子。
乖乖任大人牵着走的小煜,低着头,一脸困惑。
以爹的武功应该早就知晓他的存在了,没有点破,该不会是要留下他给这个女人带路吧?
“小煜,为何你爹总是穿着有补丁的衣裳?”回去的路上,鱼沉歌聪明地从小煜身上下手。
问过府里的人,但是大家除了叹气就是叹气,好像很惨,很惨似的。
“因为是我缝的啊!”
鱼沉歌吃惊地停下脚步,怀疑自己听错了。
他?一个九岁的小孩缝补衣裳?
那个画面她都不敢去想象。
“唉!我也不知道为何,每次坏的都是同一个地方,所以要不停地缝,不停地缝啊。”小煜很苦恼地叹息。
当然是因为你不会缝,没补好当然马上又坏。
当然,这句话她不敢说,怕伤了这可怜的孩子。
“哎呀!”小煜忽然惊叫一声。
“怎么了?怎么了?”鱼沉歌吓得赶紧抓住他,左看右看,就怕他出什么事了。
“我忘了一件事!”小煜着急地说。
“何事?”
“就是爹明日要穿的衣裳又破了,我拿回来了,忘了补!”小煜说着甩开她的手,赶着回房缝衣服。
“你等等我!”鱼沉歌很快就追上他,“你这么小怎会补衣裳?府里的人再不济也轮不到你一个小孩子来补啊。”
“我会补衣裳的话,爹就不会给我找后娘啦。”小煜为自己的聪明沾沾自喜。
鱼沉歌总算明白为何堂堂一个丞相,妻子亡故多年也未曾再娶了。因为顾虑到儿子。
看着这么小的孩子,想着他拿针线缝补的画面,她想笑又想哭。
心很酸。
“有个后娘照顾你和你爹不好吗?”她心疼地摸摸他的头,搂着他的肩膀走。
若他早早续弦的话,应该也不至于把日子过成这个样子吧。
“不好!我现在长大了也可以照顾我爹了。”小煜回答得干脆利落。
“其实并不是每个后娘都那么坏的,你别担心。”这孩子之所以会做出叫人瞠目结舌的事,只是怕他爹娶了后娘,会被欺负吧。
“你说的是你自己吗?”小煜忽然犀利地问。
她刷地红了脸,仿佛被说中心事,推他先走,“小孩子净瞎说。”
一大一小回到主屋。
鱼沉歌知晓小煜的房间与他爹的是相连的,再过去就是书房。
此时,书房里亮着灯火,他应该在忙着批阅公文吧。
“你可以回去了。”小煜松开她的手,摆手打发,转身先去爹的屋子取要补的衣裳。
等他出来回到自个屋的时候,就看到一个女人坐在桌边,对着笸箩里的针线愁眉不展。
“你怎么还不走?”小煜走过去,把爹爹的衣裳放在桌子上,然后又转身去把架子上的灯盏取来。
鱼沉歌越看这孩子越觉得心疼,怎么连个伺候的仆人都没有。
听说那个叫做君恩的伴读这几日刚好被丢到军营里历练了。
她看向桌子上的衣裳,那是一件难得绣有云纹的衣袍,是晏舟哥哥穿的。
她忍不住伸手去摸,然而,还没摸到,就被一个小身子挤开,好似嫌弃她碍手碍脚。
紧接着,小煜将灯盏放好,开始有模有样地穿针引线。
鱼沉歌看着他把红的针线穿过针眼,然后熟练地打了个结。
一看就知晓不是这阵子才做的事。
但是,红色的线和素色的衣裳能看吗?
这孩子这些年是如何过来的?
晏舟哥哥难道不知道吗?
“我爹知道啊,刚开始知晓的时候只是叹息,问我原因后,也就没阻止我了。”小煜笑着回答她。
原来是她不小心把心里的话说出口了。
她看向小煜,他已经开始从笸箩里的那块早已剪得七零八碎的破布又剪下一小块,盖上衣摆处又裂开了的‘伤口’,然后开始这一针,那儿一针的乱缝。
总之,好似只要能让那块布结结实实地留在上边就好。
可是,那块布,是绿的啊。
“小煜,这是大人的活,让我来吧。”她实在不忍心看着他补。
“你会吗?”
小煜昂头丢来一句,她表情僵住,尴尬地眼了咽口水,“当……当然会!”
至少应该会比他补得好。
小煜很怀疑地看了她一眼,“厨房的大娘大婶也会啊,可我也没让她们帮忙。”
“那……那是因为小煜体谅她们忙啊。”这小孩子真不好骗。
小煜想了想,觉得也有道理,点了点头,又问,“那你就不忙吗?”
“我……我当然忙啊!我在府里负责的活就包括补衣裳!”这样总该行了吧。
小煜看了她好一会儿,才愿意把针线交给她,“那你要仔细缝,缝好些。”
鱼沉歌看到他终于愿意让她帮忙,兴奋地窃笑了下,赶紧接过针线,温柔地对他保证,“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补的,时辰不早了,你快去就寝。”
“我要看着你补,不然你补坏了怎么办?”小煜跑到另一边护着衣裳。
鱼沉歌不由得发笑,他怎么可以这么可爱!
抬手摸摸他的头,轻声细语地哄,“小煜乖,你应该知道我和你爹是旧识,我和你一样看重你爹的任何东西,哪怕只是一件衣裳。所以啊,你就放心地去歇息吧。”
说完,起身,牵起他的手往床榻走去。
她亲自帮他宽衣,帮他脱鞋,为他盖被子,等他闭上眼后,才转身回去补衣服。
把线换了一种,然后,她开始对着需要补的地方发愁,不一会儿尝试着补了一下,又一下。
床上的小煜时不时听到‘嘶嘶……’的抽气声,由最初的担心变成偷笑。
他就知道,这女人压根不会补!
但是她从没放弃过,她身上有股不服输的劲。
无论是在巷子里的打架,还是此时替爹缝补衣裳。
但愿明日醒来她的手指头没被缝在一起。
伴随着那一声声吃痛的抽气,小煜缓缓闭上沉重的眼皮,陷入梦乡。
缝了又拆,拆了又缝,鱼沉歌总算在天亮之前将衣裳缝补好。
虽然还是很丑,但是比贴上一块布好些了。
薄晏舟下朝后,又和皇帝议完事才回到丞相府,又得换衣裳去参加某朝廷官员的宴席。
脱下官袍,看着衣架上的衣袍,目光落在那处原本该是补丁的地方,蹙了蹙眉,然后,取下来换上,出门。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鱼沉歌才从角落里走出来,十根手指头有八根是缠着纱布的。
但是,看到他穿着她补的衣裳,八根手指头受伤又有何关系,虽然补得也很差。
不行!她得去跟府里的厨娘学女红,下次再补的时候就没这么差劲了。
……
官员的宴席上,薄晏舟的出现令所有人注目不已,不,是注目于他的衣裳。
丞相大人勤俭朴素是出了名的,一年四季也就几身衣裳轮流着换,身上的补丁倒是没怎么变过,因为没补好的地方总会一坏再坏,然后再一补又补。
但是,也有人好奇,到底是谁给他补的衣裳,为何他一点儿也不觉得难看,反而穿在身上还颇为高兴的样子。
不知晓的,还以为朝廷没给他发俸禄。看得他们都看不下去了,还曾有不少人要给他送绫罗绸缎,甚至为他量身定制几套成衣给他,却都被他拒绝了。
所以说,这丞相大人虽是为官正直,却也是出了名的‘省吃俭用’。
不过,人生得俊朗,又气质温润,哪怕穿乞丐的衣裳都会好看。
只是,今日,这身衣裳有了变化,补丁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那条裂缝被歪七扭八地缝合在一起,虽然很明显,但至少比补丁好。
难不成,专为丞相补衣裳的那一位补功终于有所长进?
“丞相大人,您今日这身衣裳不错。”有人夸赞。
“是啊,不错不错。”几位老臣点头附和。
薄晏舟温和地笑了笑,边夹着菜,边道,“哪里,哪里,不过是身旧衣裳,不知晓的还以为诸位大人有意开本官玩笑。”
闻言,所有人都不敢再谈论他衣裳的事,笑呵呵地举杯寒暄。
薄晏舟放下酒樽,垂眸看向衣摆上的缝补处,久久不移。
……
接下来,鱼沉歌除了缝补衣裳外,还从府里的人,尤其是小煜那儿得到很多关于薄晏舟的喜好。
他喜爱吃鱼,那她就缠着厨娘教她做鱼。
他爱吃蹄子,她也软磨硬泡要厨娘教。
学了几日,她终于学了七八分,于是又缠着厨娘让她准备老爷和少爷的晚膳。
厨娘哪里肯,到最后还是受不了她的缠功,最重要的是看到她手指头上大大小小的伤口,于心不忍,终于勉强同意让她做一道菜一并送过去。
要知道,丞相府里的晚膳可不是大家想象的大鱼大肉,三菜一汤,只能有一道是荤的,其余的必须全是素菜。
鱼沉歌也就学会了两道菜,一道是鱼,一道是蹄子。
眼看时辰差不多了,厨房大娘进来的时候刚好看到鱼沉歌笨手笨脚地将调好的酱料淋在那刚刚起锅的酥软蹄子上,香味弥漫整个厨房,看起来算是做成功了。
而厨房,仿佛刚被大风刮过。
“大鱼娘,大鱼娘,你莫愁,我待会就收拾干净。”鱼沉歌看到于大娘皱眉,赶忙眉开眼笑地保证。
她姓鱼,于大娘姓于,她叫小鱼,于是她就喊于大娘做大鱼娘了。
看到那张笑脸,再大的气也生不起。
于大娘叹息,这孩子好像永远都是笑嘻嘻的,好像天大的事只要她笑一笑就没事了。
可是,不知为何,她总觉得那张笑脸背后锁着很多哀愁。
而且,她做事又勤快又积极,做任何事都不轻言放弃,一根筋倔到底。
“该上菜了,你快端着你这道姜醋金银蹄跟上,上完菜回来再收拾。”于大娘道。
闻言,鱼沉歌面露为难,“大鱼娘,你帮我一道送去不好吗?这样我可以留下来打扫厨房,而且啊,我怕做得不好吃啊,万一难吃到老爷当场掀桌子,我会很受伤的。”
“哦,你怕不好吃所以不敢去,那你倒舍得让我替你挨骂啊。”于大娘早就摸清她的性子了,就如同她此刻也是说着玩的一样。
“哎呀!大鱼娘,你是大鱼娘,我是小小鱼,大鱼得挡在小鱼面前的。”鱼沉歌又开始发挥她软磨硬泡的功夫。
于大娘白了她一眼,算是怕了她了,笑着道,“给我吧。”
鱼沉歌大喜,赶紧把那道她精心做好的菜端给于大娘,然后怀着满心期待送她出门,同时也忐忑得不得了,生怕不好吃。
她就一直在厨房门口来回踱步地等待着,连厨房都没心思收拾了。
半个时辰后,于大娘回来告诉她,父子俩都有吃她做的菜,也没问什么。
她高兴得抱住于大娘。
然后,于大娘还不忘打击她一句,“那是因为三个菜里只有那个是荤的。”
但是,那也打击不到她,反正她做的菜入了晏舟哥哥的肚子,这就行了。
……
干完该干的活后,又打水沐浴了一番,鱼沉歌忽然想起自己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于是穿上衣裳,匆匆出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