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他刚才是要她分神,好分散抽针时的疼痛。
她就知道他舍不得她痛,舍不得她胡乱下手,所以,无论如何一定会接手。
如果这是他最后的疼惜,她足矣,也会永远记得檎。
顾玦将她缓缓放平在地上,点穴止血,然后去拿沈离醉早事先放在旁边的止血药布,用嘴咬开绑带,扯开她的衣裳,按上她的伤口魍,
这一切,在旁人看来都是那么冷静,冷静到可怕的地步。
可是,那是别人看来。
在风挽裳看来,并不是这样。
她还是第一次看到他的脸色这么慌,就连按在她心口的手好像也在不停地颤抖。
“爷……”她虚弱地出声唤他。
“别说话!”他低吼。
她也想听话的,可是,她怕再不说,就没力气说了,她的意识已经开始溃散。
看着他一心一意为她止血的模样,她吃力地说,“如果……如果我没死,能让我待到醒来吗?别……别告诉任何人。”
他没回答她,所有注意力全都在她的伤口上。
看到他没有反应,她的手费劲地抓住他的衣服,“我相信……你也不想让人知晓我发生何事的……我也……不想让他担心。”
她又说了违心话。
如果萧璟棠知道她被取了心头血,等于知道子冉没死。
顾玦看着这张渐渐失去血气的脸,凤眸悲喜难辨,冷冷徐徐地问,“就这么爱吗?”
爱到都这样了,还念着不想让那男人担心?
“对……”不起。
还未说完,她心头猛地一个抽痛,想再补充,已没有力气出声。
顾玦低头看着她还在拼命一张一合的嘴,看着还在不停流血的伤口,她的血仿佛能够灼伤他的手掌心。
就这么爱吗?
对……
她说,对!
她居然可以这么坦然地承认,还是,她以为献出心头血救子冉,就可以问心无愧地离开了?
就因为重新爱了,曾经说过的话全都成了过眼云烟?
还能再说什么,又何以为继?
先来后到,注定了先来的那个赢,因为心里的痕迹抹不掉,因为刻骨铭心地爱过。
从一开始,所有人都告诉他结局了,是他不信。
固执地以为,自己可以敌过她与那个男人的八年时光。
原来,不能。
因为爱,她可以轻易放弃他们的孩子。
因为爱,她可以拿心头血来要求他放她回到那个男人身边。
做得再多,也终究是迟了一步。
迟一步,就是咫尺天涯。
心,真的像被活活剜开。
他一针刺入她的心窝,她却加倍地让他痛。
很痛,痛到不想要了。
缓缓地,他看着她,凤眸中流露出一种无路可退的绝望。
“风挽裳,我这辈子做的最生不如死的两次抉择,一次,是以为孩子不能要;还有一次,就是你与子冉。”
他想要干什么?
风挽裳已经缓缓阖上的双眼,强撑着不彻底闭上。
细小的眼缝里,她看到他的手里多了一把匕首,是她刚才拿来威胁他的匕首。
不要……
可是,她已经没有力气喊出声。
只模模糊糊地听见他说,“既然里面的人移不走,那这颗心,我不要了!”
话落,匕首入心,他眼也不眨一下,仿佛那把匕首***的不是他的心,很麻木、很平静地看着她。
不!!
她想伸手阻止,可是,她的双眸却一点点地彻底阖起,再也看不到,听不到关于他的任何。
“顾玦!”沈离醉回身,看到这一幕,不敢置信,赶紧奔过去救人。
“玩殉情玩到我地盘来了,这是要吓死本宝宝吗?”溜达回来的男子看到,赶紧扔掉怀里的‘小肥狗’,刻不容缓地冲上去帮忙。
高大的身子缓缓倒下,望着吊在顶上的盏盏灯火,一闪一闪的光辉,浮现出内心深处的那些美好回忆。
冰天雪地的夜里,那么漆黑,那么寒冷,路上没有半个行人,却有个小人儿把自己埋在路边的雪堆里。
已经覆上霜雪的眼睫毛很细微,很细微地颤动着,好像在跟死神做最后的挣扎。
他骑着马,看着她,没有一丝停留,擦肩而过。
可是走了没多远,那双求生的眼眸像是烙进他心上了,惦记着。
那么冷,还下着雪,不可能再有其他人会路过。
毅然的,他调头折回,翻身下马,将已经快要彻底被纷飞大雪掩埋的小丫头挖出来,那双眼睫毛已经不见颤动,脸上肌肤都跟雪一样白了。
他不停地用双手去揉搓她的脸,呵气去暖她的双手,一遍遍,不耐其烦地重复着同样的动作,终于,那双覆上霜雪的眼睫毛又微微颤动了。
奈何,前方追他的人马已经靠近,等不及她睁开眼,他放下她,翻身上马离开。
她有强烈的求生意志,睁开眼后不会再倒下。
只是,他没想到,那一转身,就已注定了后来的结局。
世间千年鹿心只一颗,既然被萧璟棠抢去,那他便只能暗中盯着那个用来培育药引子的女子,待药引养成之日,先行夺之。
然而,他不敢相信那个萧家大院里,边洒扫着,边念着千字文的小丫头竟是那夜使得他驻足相救的那一个!
她站在熹微的阳光里,恢复血气的小脸,红扑扑的,煞是可爱,小嘴里很认真、很认真地背诵千字文,偶尔会忘记的时候,就停下洒扫的动作,翻开掌心去看抄在掌心里的小抄,然后继续背。
那年,她十岁,他十八。
她入萧府快半年时,来了初潮,慌得不知所措,躲在房里不肯出来,躲在被子里偷偷地哭。
他用小石子击打窗口,她的惊呼引起凑巧经过院子的婢女注意,让那婢女顺着知道她的状况。
她喝鹿血时,小脸皱成一团的样子,明明极度不想喝,却仍是毫无怨言地捏着鼻子喝下,不懂撒娇地讨些甜头,只会默默地接受一切。
十三岁,那男人帮她纠正书法,少女情窦初开。
十四岁,她在乞巧节乞得男人的心意,少女情定。
十五岁,及笄,男人亲她的脸颊,她羞得好似连周边的花草也跟着羞了。
十六岁,男人常常带她出门谈生意、见世面。
越来越温婉的她,越来越世故的她,越来越懂事的她。
也,越来越远的她……
她就像莲,白莲。
出污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
如此,又怎能开在地狱里,又怎能被血腥沾染上。
所以,她该在属于她的地方静静纯纯地生长。
直到她倒在他的轿子前,直到她一次又一次的勇敢,他才决定将她留在他这座地狱里。
他抓住了就没想过要放手,可是,他也没想过,强行抓住的,永远抓不牢。
那么——
你既无情,我便休!
……
翌日,是夜
“不!!”
顾玦在梦见自己将钢针狠狠刺入她心口的画面中醒来,满脸惊骇。
俊脸很苍白,就连一向有着醉人薄红的唇也干燥发白。
“别太激动,小心伤口裂开。”沈离醉上前扶他坐起。
顾玦平复在梦中产生的惊悸,徐徐环顾四周。
他,还在洞屋里。
“子冉如何了?”他问,声音还很虚弱,甚至连看都不愿看一眼心口的伤。
沈离醉怔住,他以为他醒来开口先问的应该是风挽裳的,没想到……
目光看向他胸口,那里的伤,真的很深,可见当时的他刺得有多决绝。
那一刀是认真的,所以,醒来,她的一切就真的与他无关了。
那一幕真的很震撼,当他回身看到的刹那,几乎以为自己眼前出现的是幻觉。
也在那一刻,他才知道,原来,那个叫‘风挽裳’的女人早已在他的心里扎了根,很深、很深,非得要这样,才能阻止疼痛蔓延。
若非他有很深厚的内力,不可能那么快醒来。
“子冉没事,毕竟准备了那么多年,只是经过那么多打击,还得用药好好调理。”沈离醉回答他。
顾玦点头,没再说话。
沉默了会,沈离醉愧疚地开口,“对不起,当时,已经没有更多的时辰让你犹豫,若是再不动手,子冉就真的无力回天了。”
“嗯。”顾玦点头,表示理解。
“只是。我没想到,你爱她竟已深到那种地步,我以为……早知如此,我不会让你亲自动手。”
亲自刺穿最心爱之人的心,那是一辈子的梦魇和阴影。
他方才从梦中惊醒就是最好的证明。
“不怪你,我最后还是会亲自动手的。”
因为,让别人动手,他不放心。
不过,以后不会了,他不会再为她费心。
沈离醉看着他平静的样子,等了又等,没见他再开口,只好主动说起她的情况。
“她的身子小产过,原本被鹿血养得很好的身子,加上有些风寒,再加上……”
“千绝回来了吗?”顾玦打断,掀被下床,胸口痛,他就用手捂着,苍白的俊脸上没有半点表情。
沈离醉摇了摇头,看着他,也明白他的态度。
从此,风挽裳的一切与他顾玦无关。
只是,真的能无关吗?
他是九千岁,而她回的是萧璟棠身边。
只怕,不是无关,而是更加纠缠不清了吧?
不过,他心里自然清楚她不会有事,因为,为了这一天,他们已经准备了那么久,自然是万无一失。
若不然,他是不敢那样催他。
明明万无一失,他却一再犹豫,早该知晓她在顾玦的心中比任何人想象中的都还要重要许多,许多。
看着顾玦走到那个吊椅边拿起外袍套上,他皱眉,“你刚醒,伤口不宜动作太大。”
顾玦只是吃力地穿上外袍,系上腰带,脚步有些虚浮地走了几步,停下来,半响,交代,“记住,她的一切与我无关,我的一切,也与她无关。”
换言之,就是不要跟她提起关于他,哪怕她主动问起,也不能说。
这个男人绝情起来,从来都够彻底。
他对自己向来很狠,不要命的狠。
不然,也不可能还能活着回来。
但是,他也相信,倘若这个男人在那时候就知晓是这样的结果,也许,他撑不下去。
“我明白。”沈离醉点头答应。
“我会尽快安排人把子冉转移,你们已经‘死’了。”顾玦冷静地说完,吃力地迈着脚步离开,因为伤痛,背影有些弯。
沈离醉在背后目送,发出很惋惜的叹息。
所有人都以为在经历那么多后,即使风挽裳知晓顾玦最初的初衷不单纯,到最后也会谅解的,却没想到,结局会糟糕到这样的地步。
彼此一切无关?
怎可能会无关?
只要她还在萧璟棠身边的一天,只要萧璟棠还是驸马,还是缉异司指挥使的一天,9就不可能无关,而且,只怕会一次又一次的狭路相逢!
最难打的仗,好像才刚开始……
※
风挽裳先是意识清醒了,然后,略显吃力地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是一盏盏的烛火,她的双眼渐渐适应一室光辉。
她,活下来了。
这里是那个凿在深处的洞屋,而她身下躺的是那日那个怪异的男子躺过的床榻。
风挽裳手撑着床榻,缓缓坐起,低头,拉开衣襟往自己的伤口看了眼,那里的伤已经好了,上面的结痂还未脱落。
她到底昏迷了多久?
子冉怎么样了?
他……
风挽裳顿时记起自己彻底陷入黑暗前所看到的那一个画面,慌忙下榻,连鞋子都顾不上穿,跑去找人。
他为何要那样做?
既然里面的人移不走,那这颗心,我不要了!
他那句话是何意思?
她不要他那样还她啊!
她不要他像当初烙印一样,与她同受啊!
洞屋里的地板也是光滑的石头,踩在上面很冰凉,再加上她刚醒来,身子虚弱,走几步就得靠着石壁喘息。
走到原来子冉躺着的石床,上面并没有人。
她慌了,站在那里,只觉得天旋地转,整个天地间只剩下她一个人。
“有人吗?”她出声叫喊,声音有气无力。
偌大的洞屋里,安静到冰冷,只剩下她的声音在回荡。
得不到回应,她又到处去找,在这陈设怪异的洞屋里,找遍每一个角落。
“有人吗?沈爷……”
她边找边喊,往左边的转角走去。
可是,转角后,就是尽头。
她累得靠在墙上歇息,手,随意一搁……
“咔!”
一声细响,她吓得退开,瞠目。
然后,方才她靠着的地方,变成一道石门,缓缓往上升起,门里边是一条狭窄的路,黑漆漆的,看不到头。
里边好像还传来兵兵乓乓的声音,还有股类似于树胶的味道从里边传出。
犹豫了会,她转身去取下墙上的灯盏,小心翼翼地往里走。
才走进去两步,她被两边站着的人给吓到了。
原本就够苍白的脸此刻更加惨白,按着心口,就怕还脆弱的心被吓坏。
那是一个个穿着盔甲的将士,威风凛凛,一双双虎目很吓人。
原来这里边有人在守着,那之前她进来时看到的那些尸首就没那么奇怪了。
“各位军爷,我来找人的,请问……爷,千岁爷在哪儿?”她举着灯火上前,着急地询问。
能调动将士在这里守着的,应该就只有他了吧。
可是,非但没有一个愿意回答她,还一动也不动。
风挽裳觉得有些奇怪,慢慢地把烛火凑近了些,再细看,总算看出端倪。
这些,根本不是人,只是很像人的雕像,就像当初顾玦送给萧老夫人的那一尊,穿的是真衣真发,又是站在昏暗处,眼神又做得神乎其神,自然会让人以为那就是真人!
也就是说,顾玦送给萧老夫人的那尊雕像,以及送给她的那一个都是出自这里。
是出自那个怪异男子之手?
这洞屋里面好像充满了玄妙。
风挽裳继续往里走,只想快些找到可以回答她问题的人。
突然,她脚下踩到了什么东西,身子一僵,缓缓把烛火往下一照。
“啊!”
她吓得惊叫,转身退开,却又踩到另一只断手。
抬头,入目的,遍地都是断肢残骸。
她已经分不清这是真的还是假的了,惊慌地不停后退,直到退到墙边,用手扶着墙,却好像碰到了什么圆圆的东西,她僵硬地扭头去看——
“啊!”惊叫着缩回手。
“咚!咚!”
架子上的那颗头颅被她挥落在地,咚咚地在地上滚动,而且,只有一只眼睛。
“噢!NO!”
门口响起崩溃的声音。
听到人声,风挽裳惊喜地抬头看去,就见只见过一面的怪异男子丢掉正在啃着的烧饼,冲上来捡起那颗头颅,痛心地哭喊,“我的亲娘啊!”
亲娘?
那……那是他的娘?
风挽裳顿时完全无措,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这个只有一只眼睛的头,是他的娘?
那她方才做了什么?杀了……他的娘吗?
“对不住,我不知晓这是……你的娘。”
这怪异男子还是一身黑色斗篷衣袍,再加上他说那颗头颅是他的娘,总觉得他与常人有些不同。
男子突然止住悲痛的声音,猛地抬头看她,恨不得撕了她的表情。
“我早就说了,女人是克星!”他咬牙切齿地说,然后,随手扔掉手里的‘娘’,转身去点灯。
风挽裳看了眼在地上滚动的他的‘娘’,因为愧疚,赶紧弯腰捡起他的‘娘’放回原处。
才刚放好,回身,暗室里已经亮如白昼。
男子把暗室里所有的灯都点了。
不,不是灯,是打开一些原本封闭住的小洞,让日光从那些小洞折射进来,很小很小的洞,但是钻多了,折射进来的日光不止可以照亮这里边,还能呼吸外边的空气。
也就是说,这面墙可通外边。
男子回身,懒都懒得看她一眼,转身去摆好被她碰乱的东西,完全当她不存在似的。
光线充足了,她也看清了暗室里的一切。
一桶桶不知名的东西让她皱眉,以及那些与众不同的桌子上各种工具。
看来,那些雕像都是在这里做的。
风挽裳收回目光,想起自己着急要知道的事,连忙开口问,“对不住,是我不小心误闯了,我想问……”
“姓顾的当我这里是托儿所吗?那小肥狗在这里不到两个月,就不知毁了我多少心血,你这女人才醒来就差点毁了我一个月的成果!”
她刚要问出重点,就已被男子不悦地打断。
小肥狗,是指小雪球,她知道。
如果小雪球在这里,估计又会瞪他了。
因为,没有哪只狐狸愿意被人说成狗的。
原来霍靖那时说小雪球不在府里是真的不在,而是丢来这里藏身了。
这里,也的确是一个很好的藏身之处。
风挽裳想到那日发现小雪球时,小雪球叼来放草丛里的那只手,她这会是全明白了。
那只手,包括进来时见到的那些尸首都是假的,是为了吓跑可能误打误撞成功闯入的外来者。
她疑惑地看向男子,这到底是什么样的怪人?不止住在深洞里,还做这样的假人。
想到他刚才的埋怨,不由得再次道歉,“对不住,我实在是太着急想知道爷……顾玦他……”
还没说完,一个不大不小的扁形盒子扔过来,她本能反应地伸手接住,看着手上的盒子,不解地看向男子,奈何那男子一点儿也不想理会她。
无奈,她只好低头,轻轻打开盒子。
这一打开,她双目圆瞪,彻底傻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