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抿了口茶水,饶有深意地看着我:“帮彭家办事,风险很大,机会也很大。”
“但我觉得你肯定会答应。”
彭青云放下茶杯,在桌上发出“砰”的轻响,像是判官得出案件结论拍案定论似的。
“为什么?”我多少有点好奇,便如此问道。
“因为你不甘心。”
“就像当年的我一样,不甘心一辈子屈居人下,不甘心一辈子做个小人物。”
“出生如此,难道就该一辈子如此吗?”彭青云似乎有点感慨,今天的话格外多。
我心头微微一震。
出生如此,难道就该一辈子如此吗?
这句话值得我这种小年轻细细品味。
彭青云从抽屉里拿出一沓资料,不急不慢地翻阅着说道:“在蓉城被逼混上黑道、一路踩着尸骨和血肉推翻老大楚相狂坐上第一把交椅,后又被宁家小太子踩成丧家之犬。”
“这就是落差,对于一个还在读大学的年轻人而言,谓之从高山跌落深渊也不为过。”
“曾经站在高位的人,更接受不了这样的落差。”
“混进钟山假日马术俱乐部、从陈龙象攀上彭家的线,这不就是你一直在做的事情吗?”
他直视着我的双眼,似乎能够看穿我的内心:“你甘于平凡的外表下,是一颗充满野心和谷欠望的心。”
“贫困的家庭,滋生了野心的种子。但就和大多数人一样并非甘于平凡,而是认识到自己的无力,只能妥协于平凡。”
“可黒道上一步步的攀登,便是土壤的基础。你已经认为自己并非只能平凡,所以这颗要死寂的种子又一次焕发生命,有了土壤的滋养。”
“而坐上麒麟堂第一把交椅,这颗种子就已经破土而出。尽管还上不得台面,但你也尝到了钱和权的美妙滋味。所以这颗种子便成长为一棵小树,你已经欲罢不能。”
“小太子的绝杀,就是在给你的野心施肥。你迫切想要改变一切,想要获得与之相应的权势。”
“到了今天,这棵野心的种子,已经成长为参天大树了吧?”
彭青云将面前的文件扔给我,感慨万千地说道:“我很难想象。一个怨念滋长二十多年的男人,有朝一日出人头地后,会做出怎样的孽畜行径。”
“想想我就挺对你的敌人感到担心。”
我心头微微一凛,竟然觉得如坐针毡,后背都爬上了一股凉意。
我掩饰在骨子深处里的那些狂躁的来源,竟然被这个接触极少的人看了个一清二楚!
而看向眼前的文件,我心中的不安便越来越强烈。
那上面是我的信息,从我出生的村庄到蓉城住过的地址都详尽到了门牌号。而我的一件件事迹都被列在上面,甚至还标注上了序号。
翻过我的薄薄一页之后,后面赫然是陈龙象!
整整三四页陈龙象的资料,随后又是陈湘雨。此外,还有很多人。
孔方圆、赵凌云之类的陌生名字之外,还有夏长青、夏江南、夏塞北、方松月。
甚至于,还有一些我在马术俱乐部接触过的大人物。
这也就算了,居然还有余采薇和祝云霄!
他连自己的两个老婆过去都调查了个一清二楚?
我表面上不动声色,实则内心已经风起云涌。
彭青云说他大半辈子都不信任人,倒当真是袒露无疑。
“话也说得差不多了,怎么选择在你。”彭青云风轻云淡,不动如山。
我深吸一口气,极力掩饰着心中的躁动,问了个很关键的问题:“王爷,你信我?”
彭青云笑了笑,说道:“你和彭亦安的对话,我听说了。”
“在蓉城为弟兄出头的事迹,这里也算历历在目。”
“哪怕不谈这些,你愿意舍命奉陪陈龙象御敌,其实就能看出很多东西。”
“不敢说大了,但五成把握还是有的。”
我当即追问道:“那陈龙象呢?”
彭青云幽幽叹了口气,断言道:“刚过易折,不堪重用。”
“他心中只有两件事,一是复仇,二是他妹妹。”
“只要涉及这两件事,就应了龙象无忌那句话——可惜这个世道,并不需要肆无忌惮的人。”
“人,要懂得敬畏,学会隐忍。成人不自在,自在不成人。”
“性格能决定很多事情。陈龙象这样的性格,就算再如何聪慧过人、身手了得,终究不适应这个社会。”
我这才点燃那支黄鹤楼2008,由衷道:“受教了。”
“只是我不明白,王爷看得起我?”
彭青云看向我,包含深意地说道:“蒿草之下或有兰香,茅茨之屋或有侯王。”
“东北老佛爷,当年父母都是煤矿厂的工人,你信吗?”
“蓉城江安宁,当年是个孤儿,你又信吗?”
“还有最近风生水起的周国鹏,”彭青云笑得有些愉悦,似乎想到什么值得开心的事情,“当年只是个小小的文案——可能你不太懂,总之就是写,只用了两年你信吗?”
我心生震撼,感慨这个素未谋面的周国鹏,为什么就能如此之屌?
彭青云又喝了一口茶,这才说道:“其实就和你一样。在黑道那种飞速攀升的速度,谁人听了不感到震惊?”
“有些人混了一辈子黒还是个小马仔,甚至混进监狱混进地下黄泉。但就有这种人,短短时间就能上位。”
“够狠,又能忍能玩阴的,有政客的潜质。”
他稍微思索了一下,随后做了个总结:“某些小人物并非低人一等,他们所欠缺的只是机会。”
而摆在我眼前的,就是我梦寐以求的机会。
彭青云看向我,笑着问道:“说了这么多,你的答案呢?”
我站起身来,佝偻着腰背,郑重其事地伸出手:“谢王爷栽培。”
我紧紧握住彭青云的手。
像是握住了风云莫测的未来。
彭青云身后的窗户外,朔风呼啸,落叶纷飞。
可那同一棵梧桐树上,还有嫩绿的新叶。
彭青云循着我的视线看过去,随后笑道:“常青树其实一年四季都在掉叶子。”
“之所以常青,只是因为·····”
“总有新叶换旧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