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伯是一个憨厚老实的庄稼人,一生勤恳,老实巴交。
所有认识我大伯的人都说我大伯脾气好得没话说,从来不对任何人发火,即便是火冒三丈发着脾气的人在他面前,看到他和颜悦色轻言细语,气焰先降了三分。
我们这一代的兄弟姐妹都有一个共同点,全都喜欢大伯,全都怕我爹。喜欢大伯是因为他和蔼慈祥,害怕我爹是因为做错事了我爹能把你说到哭着认错。
大伯家屋后山尖上有一棵柏树,很直,很高,站在树下抬头望,像一支宝剑直插云霄,树根裸露出来一部分,古古怪怪的七湾八扭。
小时候我们爬过很多树,唯独这一棵,我从来没有爬上去过,太直。
小时候老喜欢往我大伯家跑,玩得肚子饿了,我母亲还没有回来,就会去大伯家喊:
“大伯,我饿了。”
大伯母就会用毛巾包一团米饭捏成饭团给我吃。
大概在我七八岁的时候,大伯在修理猪圈的时候,从圈后面的二十多米高的坎上摔了下去,摔断了脊梁,家里人把他背回来的时候已经人事不省,所有人都以为我大伯挺不过来了。
我爹去请来闻名十里八乡的正骨圣手朱老先生,也是后来我的初中班主任文胜先生的老父亲。据说朱老先生没次外出行医的时候,都会去自家竹林里,砍断一棵竹子,然后迅速接上固定,如果接成功了,证明心稳手稳,可以出门行医,如果失败了,证明手不稳,哪怕出再高的价钱他也不会去。
朱老先生很快来了,去了大伯的房间,不一会我爹又出来叫了几个青壮年进去,然后就听到我大伯大声呻吟。
我很是好奇,扒开门缝偷偷看,看到几个人使劲拉着大伯的手脚把他固定在床上,朱老先生赤脚在大伯背上踩,每动一下我大伯就一声惨叫。我在门口吓得目瞪口呆,被我母亲把我一把拉开了。
再后来没过几天,我大伯就能坐起来吃东西了。再后来我大伯就好了,除了不能干重活,还可以下地劳动了,跟正常人一样,直到去世。
晚年的大伯开始咳嗽,咳嗽得喘不过气来,一声接一声断不开。渐渐的咳嗽出浓浓的痰,咳嗽加上气喘憋得脸紫胀通红,到后来干脆咳出血丝。
大伯去世的时候我在县城上高中,那时候我爹我母亲都已经远走上海为生存奔波了,三伯父也跟着两个女儿在上海。
二伯的儿子在另一个镇教书,他骑着摩托车去我的学校带我回家,雨大得睁不开眼睛。我们到安场镇上买了一串鞭炮,然后一路疾驰,可上山的时候公路塌方堵了去路,又掉回头来沿岭脚城乡公路绕了一个大圈,从管理区集上山。
兄弟俩在泥泞的乡村小路上一路颠簸挣扎着往家赶,平时县城骑车回家只要两个小时,我们花了六个多小时才到家,浑身泥水。
放完鞭炮后去看了大伯父的遗容,棺材里的大伯父静静躺在那里,脸上盖着钱纸,我拼命忍住眼泪,鼻子酸得发疼,我转过头去了二伯父家看我公去了。那之后我一直我陪着我公,直到大伯父的棺材出门的时候,我才出来,送大伯上山。
我公在火炉边静静的坐着一直沉默,很少开口说话,也没有流泪,坐累了就起身上床睡觉,睡醒了又起来火炉边坐着。看着八十多岁的我公,我在想,人生三大苦:幼年丧母,中年丧妻,老年丧子,我公全都经历过一遍了。
三年后,大伯母也中风瘫痪,卧床半年后逝去了,那时候我也远离故土在外省,没有来得及赶回来送她。
后来的日子里,我常常会拿毛巾包一团米饭,捏成饭团自己吃。但无论在哪里,无论什么样的米,捏出来的饭团终究没有大伯母捏的饭团那样的味道。
我结束对自己的放逐回到家的时候,我大哥在老家承包大面积的土地种烤烟,赚下了钱已经把原来我公给我大伯做的石头房子拆了,在原来的屋基上做了三层水泥砖房,四周墙上钢化粉涂得富丽堂皇,再在顶层盖了琉璃瓦,气势恢宏,大气凌然。
屋后山尖上的那棵柏树也砍掉了,地面被推平了让车好通过。我站在以前的柏树的地方,抬头看着蓝盈盈的天空,只感觉心里空落落的好像缺失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