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涛儿,别再睡了,赶快起来!去后山把你上昼打得还剩下的牛草料悉数背回家来!”
吴涛的父亲穿着汗渍斑斑的大汗衫,脚上着一双泥巴兮兮的草鞋,摇晃着蒲扇,推开吴涛的房门,三步并两地闯进屋来,立在吴涛的面前。
“下昼天短,一晃眼,日头就落山了天就黑了,别到晚上都背不完!”
吴涛有些懵圈。
从床上坐起,抬头愣怔怔地看着父亲。
炽烈的太阳光照射进来,驱逐了屋子的潮湿与阴暗。
也将吴涛的父亲笼罩其中。在迷幻五彩的光芒中,吴涛父亲的脸显得淡漠与凶横。
一瞬间,吴涛的眼睛刺痛起来。
揉了揉发涩的眼睛,下床,一声不响地从父亲身边经过,出了门。
吴涛并没有向父亲言说他其实没有睡觉而是在看书。
因为吴涛深知,父亲并不关心他的未来前途如何。
父亲在乎的是吴涛能像一个大人一样过早地承担家庭的重任,帮他减负,好让他自个轻松逍遥的生活。
至于吴涛以后是走出大山奔一个富有灿烂的明天,还是在这块贫瘠的土地上继续卑微穷苦地过活,父亲从未想过!
也许父亲想过,恨不得吴涛把所有的农活都干完,有一口饭吃,就这样愚昧辛酸地活着!
吴涛心里这样嘀咕着,刚步出门槛,一阵滚滚炙人的热浪扑面而来。
吴涛不由得呼吸一窒,便赶紧并拢手掌抚在额前。撑起的一小片阴影洒落下来,投在吴涛那张俊秀寡白汗涔涔的脸庞上,说不出的凄弱与倦怠!
稍顷,吴涛迈动着步子朝家门前的场地那放牛草和背篓的地儿奔去。
然后,背起背篓,迎着火辣辣的太阳光,冒着令人窒闷的热气踽踽地向后山行去……
这一背,吴涛不停歇地足足背了一个下午。
高悬九天的火红太阳,终于在某一刻,斜斜地沉落在西边的山麓底下。
黄昏,便姗姗地不期而至。
吴涛害怕草料不够,末了,还爬上高大的红椿树,掰了一些嫩绿的枝叶。又跑去捋了好多鲜翠的桑椹叶,才在天地之间全都被镀上了一层五彩绚烂的落日的霞光中收工回家的。
吃过了粗糙的晚饭。
吴涛浑身像散了架似的躺上床准备睡觉。阿杰就是在这个时候来找吴涛的。
刚来到吴涛的近前,就一巴掌拍了上去。
“丫的,猪投胎的,就知道睡觉!”
吴涛豁地一下坐起身,赶忙用手揉着伤痕条条的肩头,疼得吸溜吸溜的。
“小屁孩!你往哪拍呀。我都背了一整天牛草料了,肩头被背篓勒得红肿青紫,你还往上拍,疼死我了。”
吴涛边揉着肩头,边眯眼觑着阿杰。
“你丫的,倒是悠闲潇洒。我不抓紧时间睡觉能行吗?明天还得早早起来干活,真他妈的要命的农忙啊!”
阿杰摸着鼻子,尴尬地笑了笑。
“这个,这个,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你肩膀疼。其实,我也不悠闲潇洒啊,我把原来的书都找出来了,一刻不停地恶补着从前没学扎实的功课,这不透透气过来看看你嘛。”
吴涛嘴角翘起了一抹愉悦的弧度,从心底流淌出一丝欣慰的微笑挂在脸梢。
这一刹那,吴涛感到了时光隽永,青春美好!阿杰和自己都在改变,都在努力,都在奋力前行,只为了那一个充满了艰辛酸苦的未知天!
空气静默了一会。
吴涛才嗫嚅着问道。
“静……还好么?”
“不怎么样!”
阿杰不无担忧,蹙着额头。
“我上学来的时候,看见静正牵着一头老黄牛往地里走呢。脸都晒黑了一些,也糊得脏脏的。使劲地拽着老黄牛,老黄牛不走猛地一甩头,牵着绳子一端的静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吴涛默默地听着,这一刻,心头涌起了无言的深切的哀伤与心疼。
“静,你辛苦了……”
吴涛嘴里喃喃地念着。
突然,一股极度的疲惫与困倦汹涌袭来。咚一声,倒在枕头上便熟熟睡去,不一会,发出了均匀香甜地呼吸声。
阿杰一愣,摇摇头,哑然失笑了。
然后,帮吴涛盖好了薄被子,抬脚走出了屋子。
夜晚没有风,依然一片闷热。
天上稀疏的星星,眨着眼,洒下淡淡的星光,勾勒出远山、农舍、黄土地、河流等影影绰绰的轮廓来,显得缥缈而又寂寥!
在回学校宿舍的路上,阿杰攥紧了拳头,在心底不停地呐喊,静、如美、吴涛我们都要安好,我们还要一起相约在热情似火的七月,考取大学走出大山,搏一个锦绣的明天……
这一夜,特别的奇怪。
吴涛明明是那样的疲累,按理说不应该有梦闯入,却偏偏做了一个令他撕心裂肺肝肠寸断的梦。
梦里,静她们家正在田里耕地。
趁着休憩的时候。
静牵着那头老黄牛,顶着炎炎烈日,淌着颗颗汗珠,领着老黄牛去前面吃草料。
突然,那头老黄牛暴起发难,低垂着头颅,扬起尖利闪着青光的牛角,凶猛悍然地朝着静急冲而来!
猝不及防,静一下子吓懵了,站在原地,凄白着脸,眼睁睁地看着老黄牛发飙而来,昂起的牛角向自己狠狠挑刺过来。
情急之下,静竭力悲声嘶喊:“吴涛,救我!”
吴涛一个机伶,一边下意识地想跃起抱住静腾挪到一旁,一边仓皇回应:“等我,静!”
恰在这个当口,吴涛醒了,还保持着一脚跨起准备跳跃的姿势。
梦呓的余音还在屋子里缭绕。
可是梦已经醒来。
吴涛眼角流出了悲伤的行行泪水。
这是他第一次梦见静,他羞涩喜欢着的静。却让他感到哀痛至极,也惶恐至极。
透过从外面微微泛白的天光照射进来的亮光,吴涛看见黑漆漆的天花板一角,结满了一大片的蜘蛛网,灰白,明晃晃的,像一根根绳索攫住了吴涛的心。
吴涛烦乱的想着。
“如果梦继续做下去,我到底能不能救下静呢?”
“再或者如果没有及时救下静,静又将会怎样呢?”
“在梦里静会不会最后永远地离我而去呢?”
一切都静悄悄的,吴涛得不到一个答案。也许,冥冥之中早就预言了此生吴涛与静这一次长久的蚀骨的生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