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夕阳中,战场上的硝烟渐渐散去,独留一片苍茫大地,遍地狼藉,斑斑血迹。
得胜之师回到峒陵关内。今夜,营帐内外,火光通明。
大将军连麒立于营中将军大帐之前,被众多军兵簇拥。他举起一碗酒,朗声道:“七年时光,将士们在这边陲之地陪着我一起度过。远离父母,远离妻小,出生入死。这碗酒,我敬大家!”
“我们敬将军!”
连麒又道:“我治军之严大家都清楚。军中禁酒,将士们七年滴酒未沾。但是,男儿岂能无酒相伴?得胜岂能无酒言欢?”
“将军威武!将军威武!”喊声此起彼伏,声音震动天地。
“将士们,这一仗,我们打得痛不痛快?”
“痛快!痛快!”
“今夜,我们不醉不归,幕天而卧,席地而眠!明日,我们整军出发,直捣郀瞿老巢!不胜不还!好不好?”
“好!好!”
”干杯!”
“将军英明!将军英明!”正所谓,声音充斥寰宇,笑声感动天地。
此刻,连麒醉眼朦胧,眼眶湿润,但他脑子如明镜般清晰。今夜,大家需要宣泄,得胜的宣泄,鼓舞士气的宣泄。而几日之后,他要再次整顿大军,朝郀瞿大都进发。
郀瞿民风强悍,人民顽强,但自古资源匮乏。郀瞿世代皆有野心,觊觎中原大地的丰饶。虽然此一役大伤元气,然而他扩张侵略中原之心深入骨髓,不会断绝。待他休养喘息,恢复实力,必再来犯。如此,现在必须一鼓作气,乘胜追击。直捣大都,永绝后患。
这经年七载的时光,除了操习兵马,了解敌情,连麒也数次派出密探深入郀瞿腹地,了解其政治情势,风土人情。光是郀瞿的地图,他都已经烂熟于胸。是以,知己知彼,他对进军郀瞿腹地是极有信心的。努力了如此之久,绝不可功亏一篑。
酒已饮尽,将军大醉,回到帐中。将士们也都或纷纷醉倒,或趁着酒酣,在篝火旁击打着碗罐,唱着雄浑的边塞歌谣。入夜已深,帐外的声响渐渐弱了下来。大帐之中,连麒眯着眼睛,挑过灯来细细端详自己的佩剑。那宝剑闪着寒光,锋利无比。
他连夜奋笔疾书,给帝擎礼写了封陈词恳切的信。信中列出了必须乘胜追击郀瞿的原因,分析了敌我目前的形势。依他观察,之前郀瞿军队战争补给皆来自两百里外的重镇布善。布善虽是重镇,自古皆布重兵,然而此前郀瞿围攻峒陵关七载,十几万大军形成天然屏障,荫蔽布善。因此,这七年来,布善兵士不足两万。只要攻下布善,一马平川,可以直逼大都。郀瞿之地本就物资不足,经年战争消耗巨大。郀瞿大都虽然城墙坚固,城内守备精兵四万。然则城内粮食储备不足一年。到时,只需将它围成个铁桶,待他粮绝,不攻自破。此战毫无悬念,唯有粮草辎重,需要稷阳方面全力支持。若是以冯城为补给端口,待到攻下布善,以布善为郀瞿境内之补给站,只要保证一年之内十万大军粮草充沛,必定拿下郀瞿大都。
八百里加急,峒陵关的捷报送到稷阳之时,已过去三日。
擎礼坐在启阳殿内,寻思着这书信中的内容。峒陵关大捷,经年七载,他终于可以大大的松一口气了。郀瞿经此一役,应该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才能恢复元气,边境终于可以清净了。
然而,连麒并未请示,自作主张就要领军出关往郀瞿腹地而去,只送来一封书信请求保证他的粮草补给供应。虽然身为大将军,特定情势下可以做此决定,他也已经安排妥当,让隋贲带领两万军队守关。但是,连麒的做法,还是让擎礼颇为不满。确切的说,他极为担忧。
擎礼早年借由连麒之力而得帝位,虽然连麒于他,一直有大功之实,然这段往事终是犹如一根鱼刺卡喉,让他觉得有把柄握在他人之手。
这几年来,不断有大臣上书参奏连麒在峒陵关拥兵自重,以壮大自身势力。他虽然也有怀疑,但也深知峒陵关如此关键之地,坐镇之人非连麒不可。现如今,连麒经此一役,军功至伟。在如此敏感之时,不班师回朝复命,反而兀自西行,岂不是想完全脱离中原王朝的掌控?即使他没有如此大逆的想法,依然是居功自傲,难以约束。照此情形继续发展,后果不堪设想。
左思右想之后,擎礼拟书一封,也是八百里加急,送至连麒军中。其中大意:朕知卿一心想要断绝郀瞿祸患,然经此一役,郀瞿当不足为惧。且将士们辛苦,需要休养生息,此时长途跋涉再去征战不可取。加之我军从未深入郀瞿腹地,当是凶险无比,还需从长计议。朕不想轻易让卿犯无谓之险。思之再三,望卿不要西行。君臣七年不得相见,朕思卿,卿之家人亦思卿。翘首以盼,望卿速速返回稷阳。
那连麒收到此信,犹如腹背挨了一刀,大呼痛心疾首。
“要不我们不管那鸟皇帝,继续行军直取郀瞿大都?任他也不能将我们怎样。”张显怒道。
“你倒说得轻巧。咱们行军能带的粮食,只能维持十日之需。粮草补给若是不能及时跟进,一旦深入敌方腹地,食不果腹,衣不蔽体,怎么打仗?岂不是把自己好端端送入绝境?再者,你我稷阳家中没有父母?没有妻儿?没有家人族里?”
连麒此刻不禁想起了子茂,心上痛楚又多了几分。枉他连麒英雄一世,本以为此次可以放手一战,岂料到头来还是诸多羁绊,寸步难行。
塞上风寒。刚升起的明月离开近旁的一株枯木。一只老鸦被惊起,叫声凄厉。
将军背身而立,清冷的月光洒在铁甲之上,分外寂寥。
厉兵多年,一朝得胜。余欢未尽,寒夜梦凉。大志未酬,壮士扼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