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麒看他喝得干脆,自己便也来了兴致。
两人都喝了不少酒,这是先前从未有过的情形。
“你来闵州只有数月,便已经将这边境一带治理得有模有样,令一众手下服服帖帖。不出几年,你在军中的威望便能超过为师。说你本事见长,此言非虚。”
“师父今晚酒喝多了,一时开心,便多夸我几句。明早估计又得挑出一大堆毛病来。师父这些称赞之辞,我听听也罢,不必当真。”
他说话还是如此没大没小。
连麒正欲言语,但见冯凌已经利索地自罚第二杯了。
连麒笑着摇头,心下道:这么多年了,你倒是还似先前那样,骨子里并未曾改变。
“多久没见你父亲了?”
冯凌笑容渐敛:“自五年前离开师父,就很少留在稷阳家中。我母亲过世后,与父亲他,见面的机会也不多。”
“这些年,你都在何处?”
“都在各地轮番任职,什么都干过。大到整修粮道,小到疏通沟渠。遇到饥荒疫情,也担任过主事之职。反正,就是各种杂役都干过。”
“你本是将才,要你去做这些,可有怨言?”
“没有。”冯凌道。见连麒只是静静看他,便又道:“当真没有。我觉得这些,虽则琐碎,也都是国本,于我更是难得的机会。更何况,其它的事情多想无益,先干好眼前的吧。”
这小子确实成长了。
“当初你本是跟着我在峒陵关历练。若不是先帝召你回稷阳,你现在恐怕还在峒陵。”
“说起峒陵,不知隋贲与张显两位哥哥可还好?”
“我离开峒陵之时,叮嘱他们防备之事不可大意。自那时起,便没有再与他们有书信来往。没有消息,反而是好事。”
师徒二人皆有一时沉默。
当初擎礼召冯凌还稷阳,实则是不希望连麒与冯氏一族过从太密。这些,他师徒二人心中皆明,只是不便议论。
“也好。这几年时间你皆在各处自己历练。只是,我以为你父亲会将你留在身边。”
“父亲他确实有此意,是我自己不愿意。”停顿片刻,冯凌道:“稷阳城中,有弟弟冯冲在。他这些年在禁军统领之任上,做得得心应手,颇令父亲满意。”
冯冲是冯凌之弟。两人年岁相同,只相差一个月。冯冲乃嫡子,冯凌只是庶出。自小,家人对冯冲便寄予了厚望。
冯冲自小性子沉稳,而冯凌则路子颇野。随着两人年岁渐长,外人便都误以为冯冲为兄,冯凌为弟。
当初冯凌死皮赖脸非要认连麒为师,向他学习武艺兵法之时,家人也并未因避嫌之由阻止他,反倒是听之任之。
也巧。冯凌自小顽劣,是个典型的纨绔子弟,本来胸中并无大志。遇到连麒之后,却似是变了个人。只能说这两人甚是投缘,或者说这世上必是一物降一物。而连麒也自有一套法子,将冯凌整治得服服帖帖,心甘情愿受罚认错,勤习苦练。
如此两人相处数年,情谊颇为深厚。
只是后来,冯翊看着冯凌与连麒之间的师徒情意一日深过一日,又知先帝对连麒素有忌惮,便渐渐有了戒心。
连麒去峒陵关赴任之初,身边缺得力人手,便带着冯凌同去。
之后,冯翊想尽办法,将冯凌从峒陵关召回稷阳,也是怕冯氏一族卷入不必要的君臣祸端。
此时已经时过境迁,坐在启阳殿宝座之上的,也不再是对连麒时时提防的擎礼了。
如此一来,他师徒二人才得以在这万籁俱寂之时从容地促膝长谈。想来,这已经是无比幸运之事了。
“师父别光顾着看窗外啊,我再去热一壶酒来。”
“凌儿,今日就饮这些吧,莫要贪杯。”连麒试图阻止。
“我深得师父真传,军中素来禁酒。今日破例,我一定要和师父一醉方休,喝这么一点哪能尽兴?”说着,又召来手下去烫了壶酒来。
“为师倒是想起来了,你之前为了喝酒的事情,倒是没少吃苦头。”连麒想起旧时冯凌受罚之事,难得笑得舒心起来。
“师父总是拿捏着我以前的错处不放。我看师父今日带来之人,脾性与张显哥哥倒是颇有些相似。今夜不禁酒,他又初来乍到,可别与军中的那些粗人们发生些冲撞,惹出什么事情来。”
连麒笑道:“我说你大有长进,还真是没有说错,比以前细心多了。很好。”
他又饮了一杯酒,道:“这点我倒是不担心。那图塔虽然与张显有几分相似,看着一副大咧之态,实则却是个粗中有细,很懂分寸之人。他是不会在今夜与人斗酒耍狠的。”
“但今日在城门口。。。”
“凌儿是在恼他不懂礼数?”
“他那样我倒是不介意,只是周围将士脸色难免有些难看。”
连麒笑道:“你以为他是无心之举,还是行为粗鲁故意挑衅?”
见他不语,连麒道:“他那是在故意试探。看你军中之人对你是极尽维护还是在看你笑话,看你在军中威望如何。”
“如此说来,此人倒是真不简单。我看他模样听他口音,不似中原之人。”
“他原是郀瞿独孤幸麾下一员大将,峒陵关一战被我所擒。之后他的主公一家在郀瞿遭皇甫氏灭门,他回不了郀瞿,便跟着我来了闵州。”
“原来如此。难怪他的名字一听便是个外族名字。”
“当初在峒陵关时,他为救他家少主,单枪匹马冲入我方阵列,差一点就在千军万马中取了我的首级。”
冯凌惊道:“如此危险的人物,师父为何将他留在身边?”
连麒不以为然道:“你当初那般顽劣至极,令人头痛不已,最终不是也让为师收入囊中?”
冯凌摇头道:“师父虽然是一等一的人物,但有时未免太过自信。如若不然,又怎么会被小人所害。”
连麒闻言,伸手假意就要抡他:“为师说你本事大长,你倒真编排起我来了。”
冯凌低头边躲边道:“师父不知。师父在稷阳出事之时,我受命军马营防护,并不知情。后来接到军令让我来闵州替换江将军,我才知道。我当时军令在身,不敢妄动。否则,我老早就跑去稷阳城找你了。想来,师父是经历了一番腥风血雨的。”
“你知军务在身,不能妄动,也算是有为将之风了。”
“师父你别老把我当作孩子。我来这里,已经正经打过几回硬仗了。”
“哦?你倒是说来听听。”
夜里风凉,很是惬意。就着这风下酒,又有爱徒相伴,连麒身心皆是无尽舒爽。
这一夜,话还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