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薰与母亲依依惜别。
映雪一直陪在一处。
她来此地,一来,是帝茂确实不放心公子薰与姒妃独处,授意她前来,二来,也是想看看姒妃母子是否平安无恙。
若是没有发生先前的种种,或许在这样的一个午后,他们便是一家人,围坐在一处吃着桃花饼喝着春茶。
她向来最喜伴着姒妃娘娘。如此一来,便可暂时忘记自己的出身,享受片刻母亲对女儿般的疼爱。
她的母亲,从不曾与她如此亲密过。记忆中,永远是母亲那张哀怨的脸与空洞的眼神。
对于公子薰,映雪向来也有着极其复杂的感情。她不知道自己对他是否有过小儿女般的爱慕。她只知道,子薰身上有一种天生的平和温暖之气,让她舒心。
只是现在,一切都已经成为过去,如梦如幻,再不重来。
她所做的选择,即使重新来过,结局也不会改变。
有得,便有所失。有失,却并不意味着有所得。这是她自幼便明了的现实。
映雪送子薰出到娘娘寝宫外头。
长廊之下,二人缓缓而行。
“子薰此去常宁,必是山长水远,艰难险阻,望公子珍重。”
子薰点头。
“子薰可知,陛下为何要尊封姒妃娘娘为皇太妃?”
“我知道。”子薰看着映雪:“一来,是为了安抚朝中之人,显示陛下仁德。二来,也是为了牵制我。我名义上被分封南境,本可奏请陛下让母妃随我南下去分封之地。现在母亲被尊封为皇太妃,视同陛下之母,自然是要留在稷阳城的。”
“子薰心里清楚,便是最好。”
“请宣妃娘娘转告陛下,公子薰此次南去,定不负陛下之望。唯有母妃,请陛下善待之。”
“子薰之请求,映雪必一字不漏,禀明陛下。与姒妃娘娘每月书信往来,子薰切莫忘记。如此,娘娘在宫中,才能放心公子。只是。。。”
“宣妃娘娘放心,书信中该写什么,不该写什么,子薰会有分寸。”
言罢,公子薰肃然继续前行。
映雪脚步放得更缓,望着公子薰单薄的背影。
“子薰没有什么话要对映雪说吗?”
子薰停住脚步,静默片刻,转身拜道:“子薰此去,前途未卜。我的母妃,今后还要拜托宣妃娘娘多多照顾。”
“子薰放心,姒妃娘娘,映雪定会尽全力照顾。”
“如此便甚好。子薰在此谢过宣妃娘娘。也愿娘娘一世荣华,一生富贵。”
映雪闻之,到底还是心有所愧:“子薰为何不问,我为什么会成为帝茂之妃?”
公子闻言,只是恭谨答道:“定是娘娘与陛下佳偶天成,天作之合。”
闻言,映雪轻叹一声,转而又挺身而立,威仪答道:“承公子吉言,我与陛下,确实是天作之合。”
子薰见她如此情态,心下忽然释然:“世间因缘,皆有定数,强求不得。子薰之前以为与映雪之间是两情相悦,后来才知是子薰一厢情愿。娘娘往后,多多珍重。愿娘娘与陛下,百年好合。此乃子薰肺腑之言。”
“我知子薰素来坦荡。映雪有负子薰,自知无从辩解。”
“我并非坦荡,只是无奈。你也并未负我,只是选择了你想要的。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此话虽然听着过于狰狞,但终究道遍世间人事。”
子薰正欲拜别,但见映雪自锦袍中掏出一块黄莹莹的玉佩。
“映雪虽未曾去过南境,但母亲却是自南境而来。此玉佩乃母亲之物,听闻是青峦之人所赠。公子此去,前路未知。还望公子将其带在身上,驱邪避祸。他日,或许还能解一时之需。”
“此玉佩一看便是稀罕之物,又是你母亲之物,子薰不敢受。”
“再稀罕不过也就是块石头,若是留在我手中,便终是无用。公子去到南境,无亲无故。若是万一投靠无门,兴许它还能为公子寻得一条出路。”
“你母亲之物,对你来说是个念想的依托。子薰岂能将其据为己有?”
“你或许觉得我是个凉薄之人。但并非所有的母亲,都似姒妃娘娘一般。若没有承载温情与念想,这东西不过就是个身外之物。器尽其用,才有价值。”
说话间,映雪已将玉佩递了过去。
公子薰杵在当地,仍在犹豫。
“公子还在犹豫什么?映雪此生,若是幸运,怕是无缘再踏出这稷阳城了。若是子薰对我并无怨恨,只当我是个故人,故人临别所赠,有何不妥?”
公子薰闻言,接过玉佩:“那子薰便在此谢过。娘娘请留步。”
言罢,将其小心放进袖袍,也不再寒暄,转身离去。
映雪一直望着他的背影,直到消失在长廊尽头。
子薰,愿你此去经年,虽则艰难,命运不再受他人摆布。
映雪平生,最恨弱者。
我母亲懦弱一世,结局悲凉。我既恨其不争,也哀其不幸。
我父亲出身名门,却也并非强者。否则,何以轻易间便前途尽毁,郁郁而终。
我兄妹生于覆巢之下,寄于仇人篱下,与你本是殊途。
帝茂是不是强者,现下还无法定论。但是你说得对,他是我最好的选择。
若说先前映雪还对青峦之地怀有一点好奇之心,这点好奇心如今已经随着她被册封为帝妃而消失殆尽。她的人生路径皆已分明。
玉佩赠出,既是与公子薰告别,也是与她的过往诀别。
自此,不问来路,只看前方。
南门已近。公子薰牵着马,穿城而过。
他此行所带,不过几个侍从。城中百姓,也无人识得他。
说是无人识得,倒也并非完全如此。
此时,南城主仆正坐在茶楼之上。南城目不转睛,看着这一行人自茶楼底下经过。
“主公在看什么?”雪奴见他此般模样,纳闷道。
循着他目光望去,只是几个并无特色之人骑马经过:“主公认识那马上之人?”
“那是公子薰。”南城品了一口茶,静静地说。
雪奴嘴巴张的老大:“完全看不出来啊。太过轻装简行了吧?”
“公子薰现下处境艰难,自然不会穿得招摇,徒惹事端。”
“那主公如何知道他是公子薰?”
“素衣其外,金玉其内,哀而不伤,踏马南行。不是公子薰,会是谁呢?”
“想来,这公子薰也真是个苦命之人。”雪奴感慨道。
南城奇道:“你怎知他苦命?”
“死了父亲,远离亲人故土,去到陌生之地,前途未卜,怎么不是苦命?”
“那你我自幼无父无母,现如今也是远离故土,来到陌生之地,前路未知,那我们岂不是更苦命?”
说着,又呡了口杯中之物,道:“好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