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房之内,红罗锦幔。
铜镜之前,凤冠霞帔。
映雪一人独坐,一头秀发如墨如瀑披散在胸前。
她轻轻抚摸凤冠上的珠玑,一颗一颗,仔细摩挲。这一颗颗的珠玑,经年累月,被打磨得如此光滑,就如同她长久等待经历的这些年月。
镜中的容颜,像极了母亲当年。
只是,她此生绝不会再活成母亲的样子。
自今日起,她就是帝王的正妃,赐封号为宣妃。
丫鬟笑盈盈走到她身后:“天还未亮,小姐就起来了。”又道:“今日是小姐的大日子,宫里遣来的人也早早候在外头了。想着若是有什么吩咐,也好照应周全。”
映雪轻笑:“能有什么多余的吩咐,咱们府里难道还会人手不够?不过是陛下体恤,想得周到罢了。”
丫鬟点头,又道:“不过,此时国丧未过,喜庆的红绸锦带只能铺在极小的范围之内,宫城皇城内外也皆是素白之色,真是委屈了我们家小姐。”
“这些有什么要紧?都是些表面的虚华,不值得太过执着。”映雪仔细端详镜中的自己:“实实在在的东西才有意义。”
此次册封仪式,虽然极尽低调简单,然而该有的还是都得有。
沐浴,梳妆,更衣,持续了将近三个时辰。
怀山进来之时,映雪已经一切准备妥当。
“妹妹今日,当真是光彩照人,令百花失色。”怀山由衷赞叹道。
“鲜妍几度,终有尽时。映雪心里知道,这些都不是我们可以长久倚仗的。”
“妹妹此番入宫,今后我们兄妹二人要见上一面恐怕都难。妹妹若是遇到什么难事,一定记得告知于我。我兄妹二人合力,没有什么是过不去的。”
“哥哥今日之言,映雪谨记在心。你我兄妹二人自小相依为命,唇齿相依。哥哥若是遇到任何难事,映雪也会尽力相助。”
正说话间,吉时已到。
宫中迎亲的队列都已经在府宅门口排好阵列,准备出发了。
映雪拜别兄长,头顶翠羽金鸾鸟的凤冠,身披金线牡丹纹的红色锦袍,缓缓向外走去。
启阳殿上,帝茂一身黑袍镶金龙纹礼服,站在高台之上,看着自己的正妃向自己走来。
殿中臣子,皆是肃然而立。
在众人眼里,这不过又是一次权权相依,出于政治目的的联姻。
百年来,在这启阳殿中,这样的场景屡见不鲜。
王宫之中,并无新事。
江怀山站在众人当中,显然已经成为了众人眼中艳羡无比的新权贵。
礼毕,喜宴刚刚开始。
南城与连麒也在宴上,众人之中。
“陛下今日大婚,侯爷高兴吗?”南城问道。
“那江家兄妹,绝非简单之人。”连麒似是有些答非所问。
“若他们当真是单纯之人,陛下今日又岂能坐在王座之上?”
连麒闻言,点头道:“也是。陛下与那江家兄妹,或许当真是天作之合。”
“将军今后有何打算?”
连麒看着南城:“你也真是个有趣之人。一时叫我侯爷,一时叫我将军。”
南城笑言:“那我当如何称呼你?”见连麒不语,便又道:“或许要看桑麻与战马,将军到底想要哪一样了。”
连麒闻言微怔,片刻后默然道:“我想要酒,一醉方休。”
“那将军想要醉卧在何处?乡野还是塞外?”
连麒又好笑又着恼,心道:你小子还没完没了了。
细想之下,又觉得南城所问,确实是他现下需要思索之事。
其实,归园田居般的生活,不过是他心中的一方寄托。连麒平生,又哪里能够闲得住?
江怀山不久将去峒陵关就任,执掌西部边关防事,以阻郀瞿。
冯家掌握了稷阳城的防护大权。
新的权力关系已然形成。
或许,陛下此时当真需要他这个最亲近信任的舅舅来平衡其中关系。
只是,历经了那么多是是非非,他真的倦了,只想远离权力的漩涡,不愿再淌这趟浑水。
那么,哪里是他可以去的地方呢?
南部青峦,素来不服中原统治。但此间相隔万里,路途漫漫,与中原多年来两不相碍。
东南洱弥,与中原素无交恶。实际上,除了金银来往,洱弥似乎也甚少关心其它诸事。
现下有军务需要的地方就只剩下北部边境了。夙戎人这十几年来已经不再是大的威胁,但边境滋扰,依然不断。
自虚兰崖一役之后,连麒在夙戎人眼里,简直就是恶煞般的存在。
也好,许久不去北境。风吹草低,正好让我策马扬鞭,好好驰骋一番。
连麒心意既定,心中便豁然开朗。他治军向来禁酒,到时去到军中,必又是数载滴酒不沾。此时趁着喜宴正酣,便举杯畅饮起来。
南城眼见着他如此情形,心下便知道他已经定了主意。
“南城敬将军一杯,唯愿将军从今往后,都能活得恣意洒脱,不再为前尘往事而扰。”
连麒闻言,举杯一饮而尽。
他心中思量:你还是个尚未及冠的少年,何以能够如此洞悉世事人心?
南城此刻虽立于一片喧嚣之中,却是眼神澄澈,一派遗世独立之态。
连麒问道:“你今后有何打算?”
“我与将军不同,此时还不能离开稷阳。”
“你在此处还有未了之事?”
“是的。”
闻此言,连麒颇有深意地注视着南城。
南城见他如此神情,便道:“将军无须多心。我留在此处的原因,与这殿中王座无半点关系。南城此生,志不在此。”
连麒闻言,心下虽有疑惑,却释然了许多。南城之言,他并不怀疑。
“如此甚好,我也希望你能够得偿所愿。事实上,我觉得与你甚是投缘,可为知己。”
他说得恳切至极。南城闻之,素来并无感情波动的心里,也涌出丝丝暖意。
“将军真性情。南城并非不识好歹,只是。。。”他目光复又变得决绝而清冷:“南城并无知己。没有人能够与我成为知己。”
连麒不想他会出此言语,一时错愕。
“不过,连将军确实有知己。”南城转而笑道:“只是那人,此时尚在大牢之中。将军可还记得?”
怎么会忘记。
那图塔当日见他二人被迎出大牢,圆溜溜的眼睛里皆是落寞之态。
现下郀瞿已经换了天地,他的旧主也已被屠戮殆尽。他与连麒之间的那点旧日恩怨也就算不上什么了。
想来,也是时候让他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