擎礼坐在王座之上，看着底下争论不休的二人。
这样的场景，他经历过多少次了？
似乎自他即位之日起，他几乎所有的时间，所有的精力，都耗费在这上面。看着不同的人，以各种方式，出于各种目的，明争暗斗。
从这上面俯视下去，他将所有人的嘴脸都看得一清二楚，也清楚他们每个人的心思。
曾经，他志得意满，看得饶有兴致，觉得一切尽在他的掌握之中。
渐渐地，他开始厌烦，在上面坐得昏昏入睡。
而现今，他孤独地坐在上面，不由得一阵沮丧心凉。
这一刻，他意识到，自己已经力不从心了。
那日从马上摔下来，不止是摔残了他的躯体，更是破坏了他的意志。
想他一世自负聪明，从来都只有他利用别人，不会有人能够利用他。可是，现如今他才发现，他最信任的臣子，或许还有他最信任的儿子，居然一直都在算计自己。
其实，自他看到那些密信，他就确信司徒真暗通郀瞿之事千真万确。
至于究竟是何人，为了各种目的，在此时将这些密信抖落出来，他完全不关心。
他在意的是，有人牵着他的鼻子，利用他的心思，借他之手，达到了自己的目的。
若是他正值盛年之时，遇到此事，他会怎么做？
而现在，他又能怎么做？
“父王，司徒相国乃朝中重臣，与那郀瞿暗通构陷连将军，其亲侄江怀山如今又手握我朝重兵兼峒陵关防务大权。他们必是早有预谋，要与那郀瞿里应外合。若是放任不管，只怕终将酿成大祸。”
此言一出，擎礼顷刻之间神情紧张起来，周身透出杀气。
这种肃杀之气，司徒再熟悉不过了。
此时，他也顾不得站在他对面与他争锋相对的是什么王子公卿了。既然刀已悬于头上，哪里还怕撕破脸皮。
“公子茂不要这般血口喷人。我司徒真乃两朝元老，恪尽职守，从无半点僭越之举，也从不结党营私。这些，朝中谁人不知？岂能容你这般随意诬陷？更何况，我之忠心，陛下明鉴。公子此时拿出这些所谓的密信，究竟是要致老夫于死地，还是另有图谋？”
擎礼思忖：朝中之人皆知你忠诚？恐怕是满朝文武都被你骗了吧？连朕也差点被你骗过，你这只老狐狸藏的真深啊。
你之前所作所为，包括当初先帝被杀之时尽力辅佐朕这个新君，看着都似乎是被形势裹挟，顺应而为。却不想，或许你早有打算。
如若子薰当真与你合谋，朕必将痛心疾首。若是他并未与你合谋，他日子薰继承王位，朕岂能留你这般阴险之徒在他身边？
擎礼心中波澜起伏。
那边，子茂端然道：“司徒相国不用再白费心力蓄意挑拨。我早已说过，子薰必然与此事无关，否则当初也不会明知父王不悦还替连将军求情。若子薰当真与司徒相国一同谋划之前之事，大可不必多此一举，无端出头惹人猜忌。连将军被诬陷通敌之时，相国大人不是能躲多远就躲多远吗？”
“那连麒本就是私通郀瞿，十恶不赦，我对他鄙视厌弃，自然不屑过问。”
“连将军忠肝义胆，反被你这种小人污蔑，你倒是会惺惺作态。”
“那连麒哪里忠肝义胆？他以前在自己府中弑杀国君，天下谁人不知？”
“那件事情，我虽不知其中缘由，连将军也必有苦衷。更何况，司徒大人难道忘了，您也是那件事情的参与者之一？”
“够了！”擎礼大怒。
这两个不知死活的家伙，还真是口不择言，难道你们想反了不成！
“父王英明。连将军对朝廷一片赤诚，忠心不二，因此才能大破郀瞿。若是三心二意，蝇营狗苟，又怎能破敌？父王乃一代明君，必定已经明了是非曲直。司徒真与连将军，谁奸谁忠，一目了然。”
司徒闻言大笑道：“连麒虽是个世间少有的神将，但若要说他忠诚，简直就是笑话！当初，他看着自己被削去兵权，想要出头而无门，便想把他那倾国倾城的表妹，也就是你的生母献给先帝，以此换得自己的功名利禄。献女无门，一怒之下背叛先帝，还下毒手将其斩杀。此后，又将你母亲献给当今陛下。此等下作之手段，何以敢自称为忠诚之士？”
此言既出，有如晴天霹雳。擎礼子茂皆是大惊大怒。
子茂气绝：“你休要胡说八道，侮辱我母妃！”
擎礼也怒道：“司徒老儿，信口雌黄，你当真以为朕不会杀你？”
司徒跪拜道：“陛下圣明！老臣所言，句句属实。连麒府中之人，当晚都看到连麒手刃先帝。而他那表妹，当时就在场吓昏过去。”
“那你以前为何不提此事？”擎礼一个字一个字从牙缝之中挤出来，青筋凸起。
“老臣得知此事之时，那女子已经入宫。受宠正隆，封为宁妃。老臣哪里敢妄论陛下家事？老臣该死，老臣实在不应隐瞒，当时即使人头落地，也应据实相报。请陛下恕罪。”
说着，坑坑坑磕了三个头，不敢起身。
擎礼心下顿生杀意。
你都已经将这些丑事咀嚼得如此细致，知晓得如此清楚，居然还妄想朕今日饶你不死？难道朕还要留着你等你把这些事情都宣扬出去？宣扬给天下人知？宣扬给郀瞿人知，让他们看朕的笑话！
转而，他又眼神狠戾，望向子茂：朕一早就不应该将你留在世上。如此说来，你母亲就是个人尽可夫的女人！你不但可能是连麒的野种，也可能是白少的。。。
想到此刻，他脑中忽然嗡的一下，似乎有什么断掉的声音。
“你将崩于这王座之上，兄弟手足之手。”
南城那飘渺的声音在此时传来，犹如绵柔一掌，劈在他头顶之上。
擎礼双目圆睁，满额冒汗，手指指着子茂，抖得如筛糠一般，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紧接着，一股心火从他五脏六腑钻将到嗓子眼里，哇地一声，一口浓血喷将出来。
一代帝王，没有只言片语，倒地气绝而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