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风过。殿角的帷幔被风掀起,如浪般翻滚,沿着长廊而下,似一条巨蛇舞动。
公子薰立于廊下。
这风,自入秋以来,就从未断过,似是一阵强过一阵了。
宫人来报:“公子,娘娘有请。”
闻言,子薰踏步而入。拜过姒妃,礼毕,母子两人相对而坐,开始闲话家常。
“母亲近来还好吗?”
“很好,见到你来怎样都好。”姒妃笑得合不拢嘴,转念又有些哀怨道:“只是,你如今每月只有初一十五才能进宫看我,不比以前了。”
“儿子长大了,想念母亲的时候却不能在母亲身边陪伴。想来还是以前的日子好,看来这长大也未见得是件好事。”子薰体贴地故意抱怨着。
姒妃得着宽慰,复又开心起来:“还是我儿孝顺。每个月能见你一次,看你一切都好,为娘的也就宽心了。”转而又心疼起来:“只是,我看你近日好似又瘦了。”
子薰笑言:“古今风雅之士,不都是仙风道骨吗?我要胖了,便是个俗人了,怕是要被母亲嫌弃了。”
姒妃假装皱眉道:“就爱胡说。你身为王子,怎能学那些所谓风雅之士?依我看,他们都是一些四体不勤,荒诞不羁之徒。”又语带严肃之态道:“你是大王嫡长子,将来要继承正统,如此文弱,怎堪重用呢?”
“母亲说的极是。不巧儿子近日听闻了大将军连麒在峒陵关大破郀瞿的经过,甚是景仰。反观自己,也觉得确实太过文弱。身为王子,手无缚鸡之力,甚是不堪。要不然,我也去请求父王,让我去到那峒陵关戍边几年?到时回来,母亲见我,自是与现在大有不同。”
“那连麒一介武夫,哪里就厉害了?治国可不能靠莽夫。”姒妃不以为然,顿了片刻,惊道:“我儿莫不是当真如此想?”
公子薰大笑道:“母亲多虑了。我只是说笑而已,想逗母亲开心。”
姒妃看着公子薰半晌,奇道:“不过,自从这连将军得胜回朝,我倒是感觉你整个人开朗了不少,不似之前那般心事重重。”
公子薰道:“我也觉得。”
“这是为何?”
“我在这朝堂之上,终日见到的都是一些朽木枯骨,老生之谈,毫无见地。心里想着,我朝之未来,都在这帮人手里,也难怪周围诸国都虎视眈眈,伺机想蚕食我中原国土。每每思之,不免忧从中来。现如今见到连麒将军得胜回朝,朗朗乾坤,浩然正气,自是欢欣鼓舞,一扫之前颓废之气。”
姒妃闻言,难掩忧虑。
子薰见之,宽慰道:“我知道母亲担忧什么。父王忌惮连麒将军已久。与连将军有关之事,我在父王面前绝不会提及。之前司徒老师也已经劝导过儿子。事情轻重,儿子明了,自会好生处理。”
姒妃略宽心,道:“你理解为娘的苦心就好。帝王之道,凡事当以大局为重。那连麒就算是不世之材,不能为帝王所信,不能为我们所用,又有何意义?”
子薰颔首。
“对了,我进来多时,也未见映雪。她到哪里去了?”
“她去后面园里摘些菊花,说是已到暮秋,再不摘来风干收着,要品菊花茗茶就要等到明年了。”姒妃笑道。
“她倒是真风雅。”公子薰由衷赞道。
“我也觉得她细心体贴,伶俐有趣,是个难得的妙人。”姒妃满意地点头道。
正说话间,但见一个粉蓝衫子碧罗裙的少女走了进来,身边还跟着两个小宫女,各提了两只细巧的小花篮。
少女瞧见里头坐着的公子,柔声笑道:“子薰来了,映雪不曾远迎。”
子薰也笑道:“她倒是把这儿当家了,还不曾远迎,看来在这里过得甚是舒畅啊。”
“子薰多日未来,姒妃娘娘甚是想你。你来了,我自然是替娘娘高兴了。”少女眼波流转,低眉一笑,话语间已铺开一张绢帛,把采来的菊花瓣细细铺开。
“依我看,映雪喜欢住在母亲这里,胜过她亲舅舅司徒先生府宅。”子薰道。
少女不置可否,只道:“映雪觉得与娘娘甚是投缘。”
姒妃母子听着此话,皆甚是欢喜。
子薰笑盈盈看着映雪。他看得大方坦荡,只是那少女被这样瞧着粉面微红。
三人正在一处细细品茗,打发时光。此时,从外面快步走进来一个宫女,附在娘娘耳边说了些话,娘娘轻轻点头。
“有什么事情吗?”子薰问道。
那宫女看了看姒妃,寻得个准允的眼色,便道:“刚传来的消息,大将军连麒被禁卫军带走了,说是因为通敌叛国的罪名。”
“什么!”子薰一惊而起,一杯热茶打翻在地:“怎么会?将军不是立下战功,刚刚被父王赐封万户侯吗?他身在稷阳,通哪里的敌人?”
宫女道:“据说是此前暗通郀瞿事败,具体的也没有听真切。但是那侯府已经被收封了。连麒将军现在被下在大牢里,听闻是要择日来审。”
公子站着思忖片刻,又坐下来道:“这应当是父王的旨意。”
原来如此,父王怕是早已有此安排。只等连将军回到稷阳,先大肆封赏一番,既是为了迷惑他,也是为了之后的行动能够堵住悠悠众口。欲取之,必先与之。既然费了这般周折,看来父王意已决。连将军这次,恐怕是凶多吉少。
公子薰思之,心下骇然。伴君如伴虎,他差点忘了这一点。想来还是自己太幼稚。
转念间他想起子茂,应当不至于会受太多牵连。连麒虽然是子茂表舅,但经年七载身处边关,两人相交应当不多。再者,子茂自幼远离权力角逐,喜好云游四方山川,应当不会被席卷进来。
姒妃与映雪皆端坐一旁,默然不语。
半晌,姒妃关切道:“子薰?”
公子面色依旧苍白,语气神态却已恢复如常:“母亲莫要担心。我与那连麒本来无甚交情,自然也谈不上为他安危所动。只是觉得可惜,本来以为是国之良将,谁想会生如此变故。”
那杯子里新泡的一枚碧菊,此刻躺在地面上一滩残水中,渐渐失了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