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这道题的答案是什么？契丝，你来回答试试。”
教室的前方，高高瘦瘦的教师抬起了头，目光投向了某一张座位后的女孩。
“呃，唔……这个嘛……”叫做契丝的女孩浑身抖了一下，两只眼睛透过竖立在桌面的书本上沿，打量着老师的神情。
显然，老师的表情不是很好看。
契丝慢吞吞地站了起来，眼神游移不定。
怎么可能会啊，这题目根本见都没见过！
就在契丝不知所措，等待着老师大发雷霆的时候，她忽然感到有人碰了一下自己的手。
她侧过脸来，望着同桌的短发少女。
“拿着，念。”
那少女遮着嘴，小声地说道。
契丝不动神色地接过了从下方递来的小纸条，藏在了书本之后。
……
“哇，赫西，你超厉害的啊！”
下课后，契丝一脸喜悦地拥抱了自己的同桌。
“行了行了，我快喘不过气来了！”少女苦着脸。
“你看见老师的表情了吗？哈哈哈，太好玩了，他肯定没料到这题怎么能有人做得出来！”
“没看见，我后来打盹儿去了……”
“教教我，怎么才能做到不听课但是全会啊？”
契丝说着，突然想到了什么，随即露出一脸坏笑：“啊，赫丝奈同学，你背地里偷偷用功了？”
赫丝奈嗤笑一声：“为什么要偷偷用功？”
“学院里多的是这种，表面上啥都不学，回去偷偷用功，然后给你一种不努力也很厉害的感觉。”
契丝指着教室前方几名学生的背影：“这个，那个，还有那个，都属于这一类。”
“那有什么意义，说到底还是要努力啊。”赫丝奈把玩着一支笔，笔杆在她的手指间灵活地转动，“我没做过那种事情。”
契丝撑着脑袋，望着自己的同桌。
“哎，真好呢，赫西你是天才嘛。”她望着教室斑驳的天花板。
天才？
笔忽然在少女的指间停住了。
大家都这么说，是因为我不需要努力也能学会那些难题吗？
“什么天才啊。”赫丝奈将笔一扔，靠在了椅背上，“哪门子的天才，连那么一丁点儿魂力都没有？”
契丝的眼神一黯。
“抱歉，赫西，我……”
“不用。”赫丝奈摇了摇头，“契丝，这不关你的事啊，是我自己的问题。”
她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静。
是的，这只是我自己的问题。说到底，魂这种东西还真是玄学，不是说人人都有吗？为什么，我会与之绝缘呢？
赫丝奈环顾四周。
学生们有的围坐在一起，有的打打闹闹，有的还在奋笔疾书，有的还没有从睡梦中清醒过来。
在学院里，大家都只是在学习而已，成绩好的自然会被认为是天才。
可是外面呢？
赫丝奈回想起了那狭窄的小巷，污浊的水坑，还有自家门口那缺了一块的台阶。
东三区那落魄的景象不会因为优异的成绩而变成南一区的绝美风貌。
从自己那促狭的房间的窗户向外望去，一切都是一成不变的，几个分数什么都改变不了。
于是，学院里的天才，就变成了废物。
再说，米丹学院不过是一所过时的二流学院。
与其说是这里是一个教书育人的场所，不如说是老院长为了让更多贫民区的孩子有地方可待而设立的慈善机构。
与那座伯加大学院，完全不能相比。
米丹学院里的第一，多半入不了那些衣着光鲜的学生们的眼。
“啪！”
突然，契丝伸出双手，夹住了赫丝奈的脸。
“唔，你干什么……”少女撅着嘴问道。
“赫西，又在胡思乱想什么呢，春天来了吗？”契丝笑着说道。
“什么春天，胡说！”赫丝奈脸一红。
“呐，赫西，我刚刚突然想到一件事。”契丝一脸神秘地说道，“你肯定会感兴趣。”
赫丝奈瞥了她一眼：“什么事啊，可别再说什么介绍男生给我了。”
“不是啦。”契丝小声说道，“领府家族举办的【全城宴】好像就是今晚！”
“噢。”赫丝奈应了一声，“然后呢？”
“那可是弥家的晚宴诶！全伯加城最富有的大贵族，想想那是什么场景！”契丝握着拳头，“而且听说今年的宴会是在领府的自宅举办，不是在绍尔庄园。”
“诶？”赫丝奈有些奇怪，随后意识到了什么，立刻问道：“你该不会是想去参加吧？”
“哈哈哈，你最懂！”
“姐姐诶，虽然叫做‘全城宴’，可不是谁都能去的。”
赫丝奈叹了口气：“去的都是有名有姓的人物，而咱们不被守卫给扔出来就算不错了。”
“嗨呀，就去看一眼嘛，远远地看还不行吗？”契丝并不打算放弃。
晚宴吗……赫丝奈从未见识过类似的场景。其实，她的内心也希望能去一探究竟，甚至从小就有这样的愿望。
哪个女孩不曾憧憬过穿上华丽礼服的自己，在众人目光的注视下，舞动的身姿呢？
梦想要有的，哪怕知道那不可能实现。
契丝的这个提议，也暗合赫丝奈心中的愿望。
“好吧，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赫丝奈转身便收拾起了桌上的东西，“下午的课我溜了，回去早做准备。契丝，还是老地方集合，可别迟到了。”
契丝反而是目瞪口呆：“哈？”
……
今夜，天空似乎不是那么晴朗，几乎看不见星星。
连月亮也在云层的遮蔽下若隐若现。
南一区作为权贵们的聚居地，治安当然是最要紧的问题。每隔一刻钟，便会有一队城市宪兵队沿着紫都大街的一侧巡逻。
事实上，进入这条大街是需要身份证明的。毕竟，尽管这里的景色赏心悦目，却并非观光地，非居住者是不能够轻易进入的。
街道口有专门负责值守的城市宪兵队。
常年的工作，让他们已经对住在这条街道附近的所有大人物的长相都有了印象，因此只需看一眼便知对方身份，不会对每一个人都进行查问。
当然，记忆也难免有疏漏，不是完全可靠。当宪兵们看到一些可疑的人物，他们也不会客气。
像赫丝奈和契丝，两个来自东三区的外人，是肯定无法通过这里的。
而今晚在领府的宅邸即将举办宴会，因此连石墙军营都派来了不少士兵负责安全。
“哎，伤脑筋了，怎么才能到达领府的宅邸啊？”契丝躲在紫都大街入口附近的一处花坛后方，望着那来来回回的宪兵，不禁抱怨道。
赫丝奈叹道：“兴冲冲地跑过来，结果没考虑到这个问题吗？”
她打量着入口，显然直接走进去是不可能的，那么是不是还有别的地方……
赫丝奈注意到了那些陆陆续续通过的马车。
“对了！”她拍了拍契丝，小声说道：“你看那些马车，里面装着满满的货物，我猜应该都是各大家族运来的礼品之类的……”
“嗯，怎么？”契丝还没反应过来。
“我们藏进去啊！”赫丝奈眨了眨眼睛。
“诶！？”
“哎呀跟我来！”赫丝奈拉起契丝的手，两个人借着夜色，偷偷摸摸地来到了一支车队的末尾。
由于要等待前方马车先行通过，所以整支车队都不得不停下来。
两人没费多少功夫便钻进了装货的车厢内。
“真的，还真是运货的，给你猜中了！”契丝摸着那堆叠起来的木箱，感到不可思议。
“我注意他们有一会儿了。”赫丝奈靠坐在角落，伸了个懒腰，“领头的马车上有家族徽记，我认得，那是吉鲁托家的徽记。”
“……想想看嘛，人家为啥带一车队来啊？还不是为了送礼。”她敲了敲身旁的箱子，发出沉闷的响声，显然里头装的东西不少。
“吉鲁托家？”契丝想了一会儿，顿时一惊，“拉宾列斯·吉鲁托，那不是你前男友吗！”
“嘁，他？”赫丝奈摆了摆手，“才不是前男友。他追我，死缠烂打的可麻烦了。”
“这样啊，那阵子看他整天黏着你，我还以为你俩是一对儿呢。”契丝尴尬地笑了笑。
赫丝奈撑着脑袋：“他除了送东西还是送东西。所以，我看到那个徽记，又是这么一串车队，就确定是他家的了。看样子他们全家都喜欢送东西，也不管人家喜不喜欢。”
宪兵们并不会仔细盘查贵族们的车队，他们只是掀开车厢的遮布瞧了一眼便放行了。
赫丝奈和契丝两人躲在成堆的木箱后，没有被发现。
她们就这样安全地进入了紫都大街，并在一段时间的等待之后，顺利地来到了领府的宅邸附近。
赫丝奈从车厢尾部的遮布后探出脑袋，打量了一番。
“看来我们不在正门，而是在偏门的附近。”她跳下了马车，环顾四周。
这里静悄悄的，郁郁葱葱的树木遮蔽了天空。除了这些整齐排列的马车，就只有一些干着体力活儿的仆从了。
幸好，今夜的月光并不明亮。
赫丝奈和契丝藏在树丛后，一点一点靠近了那座灯火辉煌的豪宅。
“哇，这就是领府大人的居所啊，简直像宫殿一样。”契丝捂着嘴，小声惊叹。
赫丝奈远远地望着，却没有说话。
是的，那是一座宫殿，其华丽程度远远超出自己这个贫民的想象。
可这番景象是如此不真实，少女恍然间以为自己进入了梦境。
那是另一个世界，一个对她来说永远不可触碰的世界。
“赫西，我听说，领府家的大小姐，好像也和我们差不多年龄呢。”
契丝跟在赫丝奈的身后，悄悄地说道：“哎，虽然是这样，但总觉得好遥远啊。”
“那不是当然的吗。”赫丝奈说了一句。
她的脑海中闪过了自己那破旧的家，以及那里住着的两个面目可憎的男人——一个总是醉醺醺的，另一个浑身劣质烟草味。
“那可是领府家的千金，生来就是人上人，和咱们的差距……唔，就像这地上的草，只能仰望天上的星辰，永远无法触碰。”
她说着，竟是笑了。
“赫西……”契丝欲言又止。
这就是命呢。赫丝奈心想，神明大人诶，您还真是不公平。
“赫西！”契丝忽然轻轻唤了一声。
“嗯？”
“有人来了。”
经过她的提醒，赫丝奈才察觉到不断接近的脚步声。因为这里是一大片树丛，所以一旦有人在其中走动，声音十分好辨认。
“靠，怎么办……”赫丝奈完全没想到，怎么会有人跑到这里来。
这会儿要是移动，发出的声响说不定就会被对方察觉。
契丝忽然拉住了她的胳膊。
“交给我。”她说道。
黑暗中看不清她的表情，但赫丝奈知道自己的好友一定是有什么想法。
“你该不会是想……”
还不待她说完，契丝已经动了起来。
仿佛一只捕食的山猫，她的身形轻盈而迅捷，化为一道黑影冲了出去，根本不给来者任何反应的机会。
“呃！”
契丝顺势一推，直接让对方失去了平衡。然后她迅速蹲下，以膝盖压住对方的胸口，用手捂住了对方的嘴。
这倒霉蛋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哼哼声。
赫丝奈跑来一瞧，不禁讶道：“你还真的动手了啊！”
“对啊。我刚刚用魂感知了一下，这附近只有这个人，所以才行动的。”
契丝发现被自己按倒的这个人似乎很瘦弱，甚至都能感觉得到骨头架子，而且虽然是个男人，但是反抗起来的力气没比女孩子大多少，说不定都不需要魂就能制服他。
“然后呢？又不能灭口，放跑了他肯定会去报信，到时候咱俩全玩完了。”赫丝奈呼出一口气。
听到灭口，此人吓得连连摇头。
“哎呀别动，不会把你灭口的，你放心。”契丝说道。
“对了，我们去马车那儿找副缰绳，把他绑起来。”赫丝奈突然想到了主意。
事不宜迟，她立刻起身，刚刚走了两步，脚边却忽然碰到了什么东西。
“嗯？这是……”
赫丝奈低下头，愣住了。
这是什么植物？几片弧形的叶，似乎是被染上一层莹莹之蓝，仿佛天上的繁星，纯粹而夺目。
若非茂密的树丛遮蔽了它的光，在远处一定能够看到。
但此刻，这一抹蓝色已然印在了少女的眼中。
……
当赫丝奈捧着这株植物回到契丝身边的时候，后者瞪大了眼睛。
“这是，星见草！”
“就是它？”赫丝奈当然听说过这个名字，因为星见草在伯加城实在是太受欢迎了。
可偏偏这种植物又很稀有，很多人听说过，却从未见过。
契丝愣了片刻，忽然想起了什么。
她从赫丝奈手中接过星见草，放在那被制服的男生的脑袋旁。
“这星见草是你的？你怎么会有？难道是送给领府的？”
契丝抛出一连串的问题，也借着星见草发出的光亮观察着对方的模样。
果然，是个年龄不大的男孩子。瘦削的脸庞，小小的眼睛，乱糟糟的刘海，看长相就是那种再普通不过的类型。
挣扎无果，男孩的眼中透出惊恐。
“契丝，你得让他张嘴才能回答问题啊。”赫丝奈在一旁提醒道。
“噢，忘了。”
契丝拿开了手，男孩立刻大口喘气，显然他是因为紧张而快要透不过气来。
“我叫刹菲安，是……是拉宾列斯家的住工，这次领府大人的宴会……我，我帮助管家先生运送货物。”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组织语言，“这次总共有十多盆星见草……”
“十多盆？”赫丝奈惊讶地说道，“不少呀。”
“那这一盆是怎么回事？你端着它跑到树丛里来做什么？”契丝问道。
“我……我不小心把它的花盆打破了，就来找点儿泥土，否则星见草会很快枯萎的。”
叫做刹菲安的男孩侧过头，望着一旁的星见草。
赫丝奈和契丝面面相觑。
“好吧！”很快，契丝很快做出了决定，“你不是来抓我们的，那大家就相安无事了。”
她总算放开了刹菲安，后者坐了起来，苦不堪言地捂着胸口。
“你们俩是来做什么的？”刹菲安问道。
“来远程参加领府的宴会。”赫丝奈回答。
“远程……参加？”
“先别管那些了。”契丝已经垒起了一个小土堆，将星见草的根部埋了起来，“呐，刹菲安，我可是帮你把事儿给办好了。”
“这，这能行吗？星见草对土质的要求还是比较高的……”刹菲安有些担心。
契丝笑道：“一知半解了吧。只要是松土，并且稍微潮湿一点儿，都可以。这儿的灌木特别茂盛，说明土壤的性质相当接近。”
“是吗，那，那真是太感谢了。”刹菲安有些不知所措。
刚刚还以为要**掉了……这会儿怎么又这么善解人意了？
“你看，这花盆已经破掉了，你总不能手捧着土拿给领府大人吧？”契丝忽然露出一个微笑，“正好刚刚我又帮你救活了它，所以作为交换，这星见草就送给我们吧！”
“什么！？”刹菲安惊得蹦了起来。
“喂，谁在那边啊？”
不远处，传来了粗声粗气的叫唤。
赫丝奈脸色一变，立刻说道：“有人来了，快跑！”
“啊，那就先拜拜啦！”契丝被赫丝奈拉着，回头向着刹菲安挥了挥手。
两人很快钻进了树丛，只留下了一脸懵逼的少年站在原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