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中,她看到了她的娘,在红梅之下一身红衣飒爽英姿。就这么静静的,她慢慢走过去,娘的身影近在咫尺,她看不清那张脸,而娘的双手摊开,似乎要拥抱她。
她一步步走进去,每一步都这么沉重,周围一切都模糊了,她伸出手,一寸寸向前,触及那衣角之时——
一切,都碎了。
季怀瑾睁开眼,没有任何情绪。她起身,唤了兮凝来为她服侍。
毕后,她便要去学堂。
“公子。”这一去就要半天时间,兮凝自是舍不得。
季怀瑾却看向那站在远处的灵玉,浅浅一笑便离开。
大门口备好了了马车,父亲,大姐、五妹与表妹来送她。季小蝶一把抱住季怀瑾,嘟着嘴道:“三哥,如果有人欺负你,你就告诉我,我为你出气!”
季怀瑾失笑。
“瑾儿,学业为重,勿要像那两个混小子一样胡闹!”季国政再三强调。
“怀瑾谨记。”季怀瑾谦卑道。
“祝三弟学业有成。”季楦莞尔一笑。
季浅浅随之附和:“祝表哥达成所愿。”
“多谢。”季怀瑾说罢,看向怀中不愿撒手的季小蝶,道,“放心,我又不会不回来,我要走了。”
“好吧。”季小蝶心不甘情不愿地撒手。
上了马车,季怀瑾小眠了会。
这青山学院算是这京城里最好的学院,里头的夫子个个才高八斗,学富五车,而上这种学院一般都是官家子弟,或许百姓里流传着富家子弟有钱有势不必苦读书,靠着家族也可立足,但实则相反,这些子弟早就明白这肉弱强食的生态环境,因此才会更加努力生存,这也是为何现在人才多出自于权贵,但也有例外,否则现在的科举又为谁而建。
而在此学院之中,女多男少,因为这所学院不单单是传授知识,在几十年前这所学院是给女子学习琴棋书画,后来才有了这些,而这学院中送来的男子几乎为念书,而女子绝大多是来学女红或是琴棋书画。
而丞相府的五位小姐是由大夫人专门请擅长女红或琴棋书画的才女前来她们。
“三公子,到学院了。”车夫喊道。
季怀瑾拨开帘子探出头,然后走下。周遭也停着好几辆马车,青山学院有规不准带丫鬟,马车不可驾进学院之内,因此学子皆在学院前下车步入学院。
季怀瑾站定在地面,人面桃花,情致两饶,轮廓分明,目如朗星,丹唇列素齿,衣袂翻飞,荷叶巾飘飘,风流尔雅。
宛如明星的存在,四面八方立即投来目光。
“这是哪家公子,生的好俊俏?”
“是丞相府的三公子,俊美得很。”
“俊美归俊美,最近啊还传出这三公子流连花丛,甚至还与身边丫鬟暧昧呢!”
“现在哪有几个公子不如此,我倒觉得这样的公子最有魅力。”
周遭的私语传到季怀瑾耳里,季怀瑾视若无睹,径直向里头走去。
站在门口的是楚府的大小姐楚妍,正夫人所生,端庄贤惠,知书达理,容貌秀丽,一身青色长衫明丽动人,更甚的是满身的书卷味儿,在京城可是赫赫有名的才女,但芳龄已有十九却还未婚配。她见着季怀瑾,上前道:“可是季三公子季怀瑾?”
“正是。”季怀瑾点头。
楚妍简言:“我是楚府长女楚妍,夫子命我领你进来。”
“多谢楚小姐。”季怀瑾作揖。
“举手之劳不足挂齿。”说罢楚妍便向前走去。
季怀瑾跟在后头,与这楚小姐短短几言,她便晓得这楚小姐是个正经的人儿,方才瞧见她便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不过她看的女子数不胜数,或许是在哪看见过,她便也没放在心上。
“这边。”楚妍定步,“这是你的学堂,共有学子十二人,夫子名叫林伽,第一排倒数第二个是你的座位。”
“多谢楚小姐。”季怀瑾再次作揖。
楚妍并未拒绝而是淡淡一笑便离去。
季怀瑾进去,坐在自己的位子上,旁边坐着四五个学子,见着季怀瑾就立即围过来。
“三公子,听闻你从乡下来,所言是真?”一女子问道。
“这还能有假!”另一女子反驳,再看向她,眼神里带着爱慕,“三公子,听闻您年方十六是吧?”
“你这问题也忒无趣,三公子,听闻您还无婚配是吧?”
过了一会儿又进来些女子,围在季怀瑾旁叽叽喳喳,这些个问题让季怀瑾不知如何回答,只是干笑着不语。
“咳咳。”声音自前边传来。
季怀瑾周围的女子顿时散开,有序地回归座位,这速度之快也让季怀瑾惊掉了下巴,她这才看到林伽,一身灰色道服,长须飘飘,清瘦如枯木,眼眶凹陷,那双眼睛却炯炯有神,带着锐利,也怪不得这么多学子怕他,这可是青山学院里头最为严厉的夫子,在治理学子这方极有一套法子。
“你就是季怀瑾?”林伽眼神直逼而来。
季怀瑾非但不怕,还大方得体地起身鞠了一躬,作揖道:“曾闻夫子仙风道骨,今日一见果真如此。”
众人都诧异地看着他。
连同林伽也有些惊奇,他见过的学子见着他都恨不得绕道走,连天赋极高的楚妍也敬畏他几分,这小子怎就这般若无其事之样。他微眯眼,眸光更甚:“你不怕我?”
这空气亦都变了三遍,愈发低沉凝固。
季怀瑾凝视许久,眼神温和如初,半晌扬起一抹微笑:“皆生而为人,有何怕也?”
很安静,底下的人大气也不敢出,似乎一根针落地都可听到声音。
良久,林伽收回目光:“坐下吧。”于是翻起书开始念起古文,底下屏息敛神的人皆松了一口气,随之便是“哗哗”的翻书声。
“哎哎哎。”
听到声音季怀瑾看向一旁的凌枫。
凌枫将书笔直地竖在桌上,脑袋伸在下边,对她挑眉,轻声道:“刚刚楚妍跟你说了些什么啊?”
季怀瑾不解地皱眉。
“楚妍!”凌枫的声音加重了些,然后警惕地探出脑袋见夫子无任何察觉再低下头望着她。
季怀瑾只觉有些好笑,反问:“怎么,喜欢楚小姐?”
一针见血。凌枫懊恼地想掩饰,别扭地别过脸。
“喜欢就追啊。”季怀瑾再添一把火。
凌枫小声嘀咕:“又不是没追过。”活脱脱一个怨妇样。
“啪”清脆的一声,凌枫疼得捂住手,抬头便见着拿着戒尺肃穆的林伽。
凌枫吓得跟见了鬼似的,立马站起来,动作幅度之大,桌上的书俨然掉在桌上,凌枫被夫子盯得有些发毛,不敢直视,低着头结结巴巴道:“夫……夫子……”
林伽并未直接说他,只是绕了三绕,道:“你说说我念到哪了?”
“念……念到……”凌枫慌忙捡起地上的书,开始翻阅,刚刚他没在听,又怎知到哪一行到哪一字,只是清咳几声,余光瞟向一旁的季怀瑾求助,可那厢却似空气人般无动于衷,只好认命地低下头,轻声道,“夫子我错了,我不该说话,我不该不认真听课,我不该打扰夫子,更不该影响同窗。”
所谓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这招凌枫可是运用得灵巧。
“你啊!”林伽将戒尺狠狠打在桌上,一副恨铁不成钢模样,那声响让霹雳般吓得所有人身子一颤,他苦劝道,“一个十八岁的男儿还不知羞耻!现如今我国被欺压,江山社稷未稳,百姓流离失所,古人言‘先天下忧而忧,后天下乐而乐’,可你们呢,自私自利,只顾自己吃喝玩乐。现在看似天下太平,实则暗潮波涌,一不小心便是无底深渊,而当今正是需要你们这些人才,你们是整个国家的中流砥柱,可你们看看你们自己,是个什么样子!”他愈发激动,唾沫横飞,胸腔都在晃动,可见其之急迫。
所有人都沉默了,低下头羞愧不已,似乎现在大家才明白自我的身份、自我的责任。
“我们这学院大部分是女子,现在流传女子无才便是德。”林伽顿了顿,“而我所觉不然,妇好率领军队东征西讨拓展疆土,花木兰代父从军,吕母、迟昭平农民起义,平阳昭公主建立娘子军,樊梨花平定西北战乱这些等等等等,敢问各位姑娘们你们了解多少?”
又是一片静默。
季怀瑾被这一番说辞所惊,没想到竟有人将现在局势看得这般透彻,她明白夫子借需要人才一事拐弯抹角地说着当今君臣的昏庸,更是运用典故激起所有人爱国心,她沉思了会,道:“那夫子认为,我们应当如何做?”
林伽挺了挺腰板,目光炯炯:“君子之自行也,敬人而不必见敬,爱人而不必见爱。敬爱人者,己也;见敬爱者,人也。君子必在己者,不必在人者也,必在己无不遇矣。”
这是《吕氏春秋》的一番话,表的是君子的行事准则,而一味索求,终将难成君子,难成栋梁之才。
季怀瑾目光微闪,缓缓勾起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