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倒是事实。”
离恨泄气道:"毕竟您老人家的强大有目共睹,哪个蠢货敢跟你公平的打一场,骨灰恐怕都保不住。″
"所以你想想,我如果不跳进这个拙劣的陷阱,不把自己弄得半死不活,躲在暗处的那双眼腈,又岂敢出来见我。″
易非台深吸一口气,默默观察着周围的动静。
他等了很久,等到不愿轮回的娃娃们的灵魂趴在他身上睡着了,等到嘴碎的离恨主动钻回剑鞘,等到明月西沉,旭日东升。
一堆灰扑扑的古籍堆成小山丘。
一位闲极无聊的魔教教主等的昏昏欲睡。
一道落寞的身影从石门那边信步而来。
宁渊上仙站在距离他不近不远的地方,雪白的外袍被淤泥染脏了,身上的水渍还没有干,也就是说她从昨天被雨淋湿后,一直没有脱下这身衣衫。
"原来是上仙你呀,上仙这是干什么……忏悔吗?”
易非台面无表情的看着她下跪,看着他痛哭流涕,光滑的额头一遍遍磕向地面,血液浸入泥土里,不一会儿,那里便长出了一丛脆嫩的青草。
神明终究是神明。
"对不起。″
"对不起,易非台,我对不起你,我当年是鬼迷心窍了,我不是故意的,真的不是、不是故意的……″
柳今朝伏在地上抱头痛哭,断断续续的哽咽声听得人同情不已。
"鬼迷心窍?”魔教教主觉得这是他这辈子听过最大的笑话。
柳今朝是神祇,还是地位尊崇的上仙。
哪怕犯被贬下几重天,她仍然有神力可以傍身,别说普通小鬼,就是阎王亲临,也要卖曾经的宁渊上仙三分薄面。
说的难听些,除非柳今朝自甘堕落,内心滋生出难以压制的心魔,否则,不会有任何鬼怪敢觊觎她。
易非台笑的悲凉,他在柳今朝眼皮子底下拔出离恨,利刃毫不犹豫地割开覆着在血肉之上的皮囊。
殷红色的鲜血从主人手指缝隙间渗出,一滴一滴缓缓流淌,就像一场突如其来的小雨,悄无声息地落在绿叶上,只可惜它们不是润物细无声的甘霖。
原本嫩绿的青草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生命刚刚绽放,就被迫落叶归根。
"看到了吗?″
如果柳今朝是生命的象征,那他就是行走于人间的黑白无常,"死亡的代名词,卑鄙龌龊的魔教教主,爹不疼娘不爱的庙中弃婴,这一切,全都拜你所赐!”
柳今朝当年犯了大错,导致天下生灵饱受涂炭之苦。
此事过后,她已经不配为神。
九重天上的众仙经过商议,一致决定夺去宁渊上仙的封号和尊荣,保留容貌法术记忆,永生永世坠入红尘,历经人生八苦,尝尽千般磨难。
因果轮回,连神仙都逃不掉,这是柳今朝应得的报应。
此事传入凡人的耳朵里,他们却并不满意众仙的裁决。
因为明眼人都能看出天庭是何等的偏心,明明是不可饶恕的罪过,居然就这么被高高举起,轻轻放下了。
说好听点是永生永世不得入神籍,若是说难听了,这不就是高贵的神女来人间体验生活吗?
神力没封,黄泉路不用走,仅仅是象征性地劈几道破天雷,这是糊弄人还是糊弄鬼的。
自己家的神女,偏心点当然无妨,但你这偏心都偏到嗓子眼儿里去了,柳今朝的肆意妄为,受苦受难的可是普天之下所有的黎民百姓。
这个结果,不公平。
怨念过甚,厉鬼横行于世,天上再想装聋做哑也不得不重视。
"汝等到底想怎样?″
几位上神以真身降临人间,所过之处皆是匍匐跪拜,无论人鬼,连帝王都不敢直视仙人的容颜。
千万黎民像羔羊一样温顺而虔诚,他们从来都信仰上天,没有人想因为某位神明的过错而挑战天庭的权威。
他们也只是想要一个公平公正的裁决。
如果真的要罚,那就封印柳今朝的所有法力,让他将这些年来百姓们所遭受的苦楚一一奉还。
天庭永远不会再有宁渊上仙,百姓们也支持保留柳今朝的记忆,让她时时刻刻都记住自己到底是多么不可饶恕。
天庭没有她的姓名,地府没有她的归宿,她必须永远在人间最肮脏的角落里痛苦挣扎,终其一生都是如此,直到魂飞魄散。
上神沉默良久,终是叹息道:"如此,甚好。”
至此,便彻底断了柳今朝的生路。
神女倾国倾城,如高岭之花不可亵渎。但她是被贬下凡间的罪神,是人人都能踩上一脚的存在。
没有天庭的背景为倚仗,没有强大的实力保全自身,一朵从未沾染过红尘气息的雪莲花注定要被人反复蹂躏。
只要不是傻子,都能猜到柳今朝这些年来过的都是什么见不得光的日子。
大爱世人的神仙总是以仁爱规劝苍生,却不曾想自己身陷囹圄,他们口中的慈悲为怀,还能有几分真切。
抵得过一把菜刀来的实在吗?
没错,柳今朝杀了人。
世人已经忘记了宁渊上仙,那些人至死都想不到,他们凌虐羞辱的少女曾经是神明,是需要被仰望的存在。
"疼……太疼了……”
柳今朝赤足走在荒郊野外,她身上的粗布衫被人撕烂了,大片白皙的肌肤上布满血斑和淤青。
她的牙齿还咬着其中一个流氓的耳朵,极致的痛苦甚至让他忘记了嘴里还在滴血的人耳朵,恐怖的咀嚼声吓跑了偷麦粒的田鼠。
最后,那只耳朵被嚼成肉沫,柳今朝麻木的将碎肉吞下去,装载着万千晨曦的金瞳从此染上血色。
在这之后,易非台的诞生已是必然。
"你宁可原谅那些将你视作牲口,对你百般羞辱的凡人,也不能容忍自身的一点点恶念,你为了自己那可笑的圣洁就要舍弃我,舍弃作为你灵魂一部分的我。″
易非台忘不了被剥离灵魂的痛苦,更忘不了柳今朝那决绝的眼神。
一个新生的婴儿在神女面前哭泣,神女却对婴儿举起了屠刀,生锈的匕首一点点划开易非台的血肉,砍断肋骨,直到看见那颗承载着一切美梦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