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四章、平髡之策(上)
大雪纷飞之中,杭州城内一派银装素裹。但整日死死紧闭的城门,让杭州市民无法再像往日那样观赏西湖雪景,而日渐紧迫的战争氛围,更是让每个人都对游山玩水彻底失去了兴致。
自从髡贼从海上大举入寇以来,杭州知府刘梦谦一直采用缩头乌龟战术,紧闭城门绝不出击。
这种做法固然让他避免了亲冒矢石的危险,但也导致了杭州城外同样人烟稠密的广袤郊野,一时间完全成了髡贼们肆意往来杀伐的狩猎场,在过去的日子里被蹂躏得够呛。所以最近这几天,刘知府的日子并不好过——在髡贼结束了对城池的包围之后,各县雪片一样飞来的塘报文书堆满了他的桌案,还有一堆家破人亡的秀才举人,进城来向他这个父母官哭诉求报仇:明末江南水乡的文风颇盛,即使是乡下地主,多半也有举人或秀才的功名,按照大明的体制就是有着一定的政治地位,理应受人敬仰和尊重。
偏偏这伙髡贼不知道发了什么疯,对待卑贱草民倒是马马虎虎还算客气,对待缙绅士子却是堪称暴虐,动不动就抄家灭门,根本没把那些“诗礼传家”的名门大族放在眼里,所过之处的缙绅大户无一幸免,连退休的老尚书都杀了一个——你们这些愚蠢无知的贼人啊,难道就不懂得“刑不上大夫”的道理吗?
总之,刘梦谦知府非常清楚,在一下子死了那么多身负朝廷功名的名门缙绅之后,作为杭州的父母官和这场战事的第一责任人,他的处境已经非常之危险,如果再不想办法做点什么的话,等到浙江巡抚回来或者朝廷追责,不光自己头上的乌纱帽势必难保,甚至就连自己的这颗脑袋也有点儿玄了……然而,不想把缩头乌龟当成死乌龟的刘知府思考了半天,依然想不出一个好的对策,最后决定集思广益,借用众人之智,广邀全城读书人前来献计献策,希望能够在保住杭州城的同时,还要给髡贼一个狠狠的教训!
嗯?为什么只邀请读书的士人?当然是因为读书人有见识,而且堂堂朝廷命官,怎好与贩夫走卒为伍?
于是,知府衙门的大堂上一时间人声鼎沸,各路穷酸秀才、落魄文人们都出现在了这次平髡大会上——那些大富大贵之家的士人,眼看着贼势如此浩大难敌,如今都在趁着这些天髡贼停止围城的空隙,顶着大雪拖儿带女地出城,往北面湖州、嘉兴一带逃亡避难。只有没盘缠的穷书生,才来衙门凑这个热闹。
虽然时局紧迫,但刘梦谦知府还是不忘摆谱,直到绝大多数与会者都喝完了第二杯茶的时候,才施施然现身。一众等得望眼欲穿的监生、秀才、举人和老童生,赶紧上前见礼,待到众人礼毕坐定后。刘大人先是不紧不慢的用热毛巾擦过手脸,又咂了一口下人送上来的龙井茶,这才悠悠地开了腔:
“……诸位,这海外髡贼僭称宋室后裔,在闽粤之地勾结奸佞、残害忠良的事迹,各位之前应该也有所耳闻。时至今日,这群跳梁小丑竟然丧心病狂,窜犯到了这江南首善之地!自古汉贼不两立,可叹眼下的杭州城外,不知有多少大明的忠臣义士,因为恶了髡贼而家破人亡啊。若不是为了这杭州城中百姓的安危着想,本官早已亲自领兵出城,去会一会这群恶贼了!但眼下守住这杭州城才是第一要务。为了避免这一城生灵涂炭,还请在座各位不吝献计献策。若真能打退髡贼,本官自当保举在座各位一个出身。”
刘梦谦知府的这一番话里面,既有大义又有私利,成功刺激了诸位落魄文人们的功利之心。于是当即就有一个颤悠悠的苍老嗓音响了起来:“……府尊大人!咳咳!髡贼远道而来,无非为掳掠财物人口,学生以为只要选拔数十名敢战悍勇之士,混入乡民之中,俟得机会行刺斩杀贼酋,咳咳!贼势必退啊!”
一位须发皆白、身形伛偻的老举人,率先颤巍巍地站了起来,激动得满脸通红,下巴上的几缕白胡子都跟着一抖一抖的……仿佛只要刘知府一声令下,这个七十多的老酸子就要亲自揣上利刃,出阵退敌似的。
受到这位老前辈的激励,在场的诸位书生也纷纷开口出谋划策,你一言我一语地出了不少主意,可惜多半是从《水浒》和《三国》之中获得的灵感,虽说什么刺杀、离间、诈降和美人计样样都有,但却基本都是想当然,严重缺乏可操作性……故而刘梦谦知府起先还听得兴致勃勃,但很快就越听越皱眉头了。
——开城门诈降?还要自己这个知府亲自去敌营为质?不管最终能否退敌,这不是让咱送死么?
——摆空城计?可众人皆知髡贼粗鄙无文,不知诗书,万一直接冲进城里来了怎么办?
——刺杀贼酋?在万军之中斩杀贼首哪有这般容易?在杭州城里能找到那么厉害的刺客么?
——离间计?眼下大家对城外这股髡贼兵马的内情一无所知,想要搞离间计也无从着手啊!
——草船借箭?喂喂,人家髡贼哪儿来的弓箭啊?那可都是鸟铳和大炮!区区草船如何接得住?
就在刘梦谦知府越来越怀疑开这个“平髡大会”是否有必要的时候,终于有个人的说辞让他眼神一亮:
“……府尊大人,各位前辈,关于究竟拿什么计策去讨伐城外的髡贼,这个大可以从长计议。但兵法有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我等在与髡贼斗智斗勇之前,势必要弄清楚这些海外巨寇的底细,才好应地制宜,有所针对……学生不才,近年来也有心于国家大事,一直留意打探髡贼内情,搜集摘抄髡贼书籍,历时一年有余,汇总而成《平髡纪要》一册,今日特此呈上,还请府尊大人一览……”
这位名叫高玄的秀才,不过二十多岁的年纪,穿着一身浆洗得发白的半旧直裰,可见家境不甚宽裕,但神情却是异常的淡定自若,只见他淡淡一笑,当下从怀中取出一卷册子,恭恭敬敬地递给了刘知府。
这一招可谓是出奇制胜,当即就吸引了周围所有人的注意力——虽然刚才胡乱出主意的人很多,读过《髡事指录》的人也不少,但能够把心中设想的平髡方略,系统性地整理成一份文稿的,除了高玄这个穷酸秀才之外就当真是绝无仅有。而刘知府也不含糊,当下就接过这本《平髡纪要》,摇头晃脑的读了起来,读到不明之处,还会很客气地跟高玄询问两句,仿佛对此人十分赏识似的……这一下子,原本其貌不扬的高玄,就瞬间成了众目睽睽的焦点,那一道道充满了羡慕嫉妒恨的炽热目光,几乎都快要把他给点着了!
而深受众人瞩目的高玄,在听了几句阿谀奉承之后,也是一脸飘飘然的得意模样,自以为已经踏上了成功之路,即将平步青云……于是整个人都进入了一种魂游天外的状态,仿佛看到了之前总是瞧不起他的岳父终于对自己刮目相看,而那个曾经对他满脸嫌弃的大舅子规规矩矩地跪在他面前,向他请安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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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位在“平髡大会”上大出风头的高玄高秀才,今年还不到三十岁,就已经得了个秀才的功名,可以算是年轻有为,但是家里实在是穷得紧——跟这年头的很多读书人一样,高玄没有工作,全靠吃祖产度日。早些年家中还有些薄产,日子还能将就,他一个劲的读书和结交师友,为的就是能够进学中举,然而天有不测风云,高玄的父母突然相继去世,偏偏在父母离世之前,他又娶了妻子……连番不断的红白大事,把高家最后的家底消耗得一干二净。最后只剩了一间祖上传下来的破房子和些许破旧家什,堪称是家徒四壁。
到了去年的时候,高玄家里的的柴米油盐,已经多半要靠岳父来接济了——高玄的秀才娘子是个平民小户家的女儿,老子是沿街卖酒的,因为觉得和读书人结亲有面子才把女儿嫁给了他这个穷秀才。不想高玄这个秀才女婿因为要给父母守孝,迟迟不能去考举人,即使考了也未必一次就能中举,结果夫妇俩反而要靠岳父来养活……于是在岳父的白眼和大舅子的冷言冷语面前,高玄总是很憋屈地抬不起头来。
在这种万事皆哀的郁闷氛围之中,“岭南缙绅”赵引弓在杭州开设的完璧书坊,就成了高玄消磨时间,逃避现实的一个好去处——为了在杭州打出足够的知名度,给自己这个外来户“养望”,赵引弓在开办完璧书坊的时候,实行免费借阅的策略,对那些穷秀才、穷童生在书坊里面白看书的事情不但不干涉,还有茶水供应,以求谋得士林之中的美誉:这年头没有点名气,得不到官府和缙绅的庇护,想干什么事情都是很难的……结果很快就形成了一个在全杭州都鼎鼎有名的文化沙龙,尤其让那些穷书生们心生向往。
于是,心情苦闷又闲来无事的秀才公高玄,就在几个同样落魄的书生朋友的介绍下,一头扎进了完璧书坊内浩如山海的精美书籍之中,天天看得废寝忘食,直到书坊打烊才肯离开……不想就在去年夏天,原本让杭州士人交口称赞的赵引弓先生,却突然成了“髡贼奸细”,而他开设的完璧书坊也被官府查封了!
——当这个石破天惊的消息传来之时,高玄正像往常一样在完璧书坊看书……店内的其它顾客和书坊的伙计闻讯之后,个个吓得面无人色,纷纷以最快速度仓皇逃走,唯恐被官差不分青红皂白一起逮了入罪。唯有高玄却是神定气闲,待到其他人逃散一空后,便捡了他们落下的笔墨纸砚,外加不知何人丢下的钱袋一个,还从书坊里一口气搜刮了足足几十本书,这才高高兴兴地扛着一个大麻袋满载而归。
接下来的几个月里,为了维持生计,这些从完璧书坊捞来的意外收获,都被高玄陆续典当了出去换钱买米。但在那一堆被他卷回来的书籍之中,却发现了一本记录了许多“髡贼秘闻”和“平髡妙计”的手抄小册子,顿时让高玄看得津津有味——和绝大多数心怀天下的晚明儒生一样,高玄也对‘格物”、“火器”和“兵学”都有着浓厚的兴趣,这与当时的社会历史背景有关。各条战线上的不断失利,使得大明朝廷上下都期盼着能够通过开发引进几种新式武器和新战法来扭转危局。于是就在当时兴起了一股“纸上谈兵”的浪潮,很多原本对战争毫无基本认识与概念的书生,为了赶时髦也纷纷读起了兵书……
在完璧书坊的时候,高玄就曾经想找一些澳洲人的兵法书,来个出奇制胜。但却没有找到这类书籍,如今得了这本“平髡秘籍”,自然是如获至宝,日夜攻读不休,企图从中学出什么“屠龙之技”来。
——他不知道的是,这本记录了“髡贼秘闻”和“平髡妙计”的手抄小册子,其实乃是某位临高集团穿越者闲极无聊之时,搜集广州市面上对他们这些海南岛穿越者的流言,结合自己脑洞大开的恶趣味想象力,随手写出来的一本自娱自乐之作,其性质大概跟后世网络上胡诌的各种段子差不多……但却在一次来杭州公干的时候,不知怎么地把小册子给遗落在了完璧书坊,然后又让高玄这个“雅贼”给偷了去……
如果是那些征战经验丰富的沙场老将,恐怕一眼就能看出册子里这些内容的荒诞可笑之处。问题是高玄这个穷秀才,也和所有类似的大明“军事爱好者”一样,眼高手低,没有任何专业的军事经验,只会纯属想当然的空谈,看着这本大吹法螺的册子里写得头头是道,他便信以为真了。
看得入迷之后,高玄还将小册子里面的段子摘抄出来,结合自己的二次加工和艺术想象,以及从其它书籍里查到的一些“髡人事迹”,呕心沥血著成一本《平髡纪要》,自以为已是“髡事达人”了。
非常可惜的是,《平髡纪要》虽成,怎奈髡贼却远在千里之外,身在杭州的高玄,就是想要拿着这本奇书自荐求功名都没门路,同样也没多少人对这种闲事感兴趣——东林党和复社的高层骨干,都不是他这种小人物能够接触到的,最后他还是只是住在陋屋里坐吃山空……然而,正所谓皇天不负有心人,正当高玄整日哀叹一身本事无用武之地之时,大票的凶悍髡贼却从天而降,一下子就涌到了咫尺之外的钱塘江上!
对此,其他人是惊恐万状、整日忧虑,高玄却是犹如瞌睡遇上了枕头一般兴奋莫名,先是将《平髡纪要》翻出来仔细誊写了一遍,以备在自荐之时上呈给贵人,又找出手边一切关于髡贼的书籍反复研读,还跟那些逃进城内避难的人攀谈,以打探贼情……最终便有了此次“平髡大会”上的一鸣惊人
此时此刻,他就以“髡事达人”的专业身份,给眼下一脑子糨糊的刘梦谦知府出谋划策。
“……传闻髡贼多半腿不能弯,故多用火器,只要选拔若干敢勇之士,持竹竿将之扑倒在地,便不能复起,只能束手就擒。纵然黄口小儿、耄耋老翁,亦能手刃数贼,大人不妨一试,当可收神效……”
——听了高玄的这番“高见”,刘知府便决定征发城内青壮,组织一支竹竿队。虽然如若让他们出城攻打凤凰山庄的贼营,想必是力有未逮,但如果只是守在城墙后面用于巷战的话,应该还是可以凑合的。
“……髡贼之中,颇多西洋外夷,自幼以牛羊肉脯为食,食之不化,故需茶叶大黄,以利消食。外夷若不得此,则肠胃堵塞,无以为命。此为我华夏制夷之大权也……”
——刘知府听了之后,下令火速查封全城的茶叶铺和药铺,决不让一两茶叶和大黄再落入髡贼手中。
接下来,高玄又对刘知府分析说,琼州髡贼自南方万里之外渡海而来,其所图甚大,一心谋求我大明天下,但这些亲自赤膊上阵的粗鄙武夫,都属于党争失败被流放出来的“罪髡”,故可以高官厚禄诱而用之,以夷制夷云云……这话暗合当今大明“文贵武贱”的社会现实,所以刘知府也是听得不住点头。
最后,作为这一番高论的收场,脑洞越开越大的高玄秀才,更是抖出了髡贼之所以火器犀利的秘闻——“……髡贼火炮以剜心法铸之,故而最为歹毒,夺人心肺无往不利,唯以至阳至阴至秽之物可破”……也不知道这货是怎么从不知那本书上翻出的锻造制炮法,又进一步引申成了的剜心法,还举一反三得出了“至阳至阴至秽之物可破火器”的诡异结论。这么好的天赋不去写玄幻小说真是可惜了。
总之,此刻高玄可谓志得意满,自以为凭着对髡贼的了解,想必升官发财已是指日可待!眼下天下大乱,豪强四起,到处都是四处走水八方生烟的模样,而这髡乱恐怕一时半会儿也是完不了的,黎民固然涂炭,却是他这等谋士建功立业、扬名立万的绝佳舞台,犹如三国乱世之中的郭嘉和诸葛亮一般……
然而自古文人相轻,看着高玄凭着一点微末小道就得了府尊大人的青睐,在场的其他士子哪里还坐得住?虽然他们对外夷之事知之甚少,但并不妨碍他们从老祖宗的故事里汲取智慧,当即也是妙招连连:
“……不知刘父母可闻昔年靖难之役,铁铉相公守济南退成祖皇帝之故智?此辈贼子自海外而来,僭冒大宋苗裔。若请出大宋诸帝之牌位,罗列于城墙之上,再做一篇雄文以斥敌胆,想来贼愧必退!”
——这位年仅十几岁的童生虽说有些想当然,但至少把本朝史事学得不错。
“……不知刘大人可知三国赤壁之战,东吴水师借东风以火船大破曹军连环大船之事?如今髡贼巨舰皆泊于钱塘江中,岂不是跟当年曹营水师之势相差仿佛?如今时值寒冬,西北风大作,官军若于钱江上游的富阳县放纵火船攻敌,正好顺风顺水,必能于凤凰山下重演当年赤壁战局!然后大人再选拔精兵出城,走陆路趁乱偷袭凤凰山庄贼营,纵然不能一举破贼,也可使其阵脚大乱,多日之内无暇攻城了……”
——这位举人老爷的说法虽然还是有些空泛,但已经是本次大会上“最专业”的点子了……
总而言之,杭州府衙的这场“平髡大会”,就在高玄的一举扬名和诸人的热烈讨论中胜利落幕。散会之后,整个杭州城都在知府大人的连番急令之下骚动起来——张榜招募壮士的,搜集竹竿去捅髡贼膝盖的,查封茶叶铺和药铺的,到处搜罗黑狗血、净桶、童子尿、妇人“骑马布”(古代版卫生巾)等一干“至阳至阴至秽之物”的,查阅史料刻大宋诸帝牌位的,引经据典撰写雄文骂贼的……当真是林林总总,无奇不有。城中闲人都争相出来看这难得一见的西洋景,最终凑成了一场让人啼笑皆非的杭州攻防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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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这场让人啼笑皆非的杭州攻防战,在刚刚开始的时候,双方的行动倒是勉强还算正常。
——这一场大雪初停的当天夜里,还没等缩在凤凰山庄里休整了多日的髡贼,随着天气转好重新对杭州城展开攻势,城内的大明官军就已经抢先一步,从水陆两路发起了全面逆袭!
在杭州方面的一再严令之下,钱塘江上游方向的富阳县硬着头皮征集火攻船队,强行夺取了五十多条民船,堆上柴草,浇上清油,并加入了许多据说能发毒烟的有毒中药材,用于付之一炬。同时又重金招募了一批水性好的敢死之士,多半都是江湖上的豪侠,准备让他们驾驶这些纵火船去撞击髡贼的大船。
这支火攻船队于黄昏时分从富阳码头升起风帆,乘风顺江而下,预计在夜里会抵达凤凰山脚下,整个杭州的官宦士绅都期盼着这些纵火船能够重演赤壁之战的奇迹……遗憾的是,在无孔不入的卫星航拍之下,这支火攻船队刚出富阳码头,就被穿越者给注意到,之后更是被一路全程实时监控——之所以没有在第一时间就派出小艇进行拦截,乃是因为最初误把它们当成了难民船,没有太放在心上罢了。
除此之外,在黑夜里行船原本就是一桩难度很高的技术活,如果驾驶的是帆船而不是机动船,那就难度更高了——这些被官府赏金引诱来驾驶纵火船的勇士,论勇气和水性固然不错,但这驾船的本事却未必很高明,同时也不见得每个人都很熟悉钱塘江航道。如果是在白天的话,还能一条船跟着一条船走,可火攻却必须在夜里才能有奇效……结果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这些纵火船一路上不断搁浅和掉队,最后只有区区三十多艘来到了凤凰山脚下,而凤凰山脚下的“髡贼舰队”都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下一刻,伴随着码头上升起的代表遇袭的红色信号弹,一阵尖锐的警号声传遍了李华梅船长的杭州号——因为这条船的泊位是最靠近上游的。早已久经战阵的李华梅船长,立即采取了标准的反火攻战术:雪亮的探照灯光扫过江面,让这些自以为潜伏得很好的小船一览无余;一门门装填了开花弹或霰弹的舰炮随即开火,如冰雹般的弹雨随即横扫过江面,把这些体型单薄的小渔舟打得满身是洞!
之前看到雪亮的探照灯光束,火攻船队上的勇士们就已经是一阵慌乱,有好几条船当即撞成一团,在碰撞之中相继倾覆。而随即劈头盖脑扫来的弹雨,更是进一步加剧了他们慌乱的程度……隆隆的炮声和撕心裂肺的哀嚎之中。这些其实相当怕死的敢死队员们,纷纷立刻点燃纵火船,然后喝下一小壶御寒的烧酒,匆忙跳水逃生。有些人甚至还没来得及从船上跳水,就已经被同伴点起的火焰给烧着了衣服……
杭州号的船尾,李华梅手持一副刚到手的带夜视效果的望远镜,表情轻蔑的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闹剧——凤凰山庄的岸防炮台根本没开火,其余的战舰也根本没有动静,从头到尾只有她的杭州号进行了两次侧舷齐射,结果对方的三十多条船就全乱了套,有互相碰撞后沉没或者在水面打转的,有被炮弹击中后起火沉没的,有在很远的距离上过早点火而烧沉的,有航向错误不知漂到了哪里去的,还有逃往江边企图靠岸逃生的……只有一条最幸运的纵火船飘到了杭州号的附近,但也马上就被船员用高压水炮给浇熄了。
“……真无聊,简直就是一帮孬种,比马来人海盗的火攻差远了啊。”
发现江面上似乎已经没什么热闹可看,她便不屑地撇了撇嘴,放下望远镜,转身回舱室睡觉去了。
另一边,就在凤凰山庄里的陆军官兵们,都在兴致勃勃地看着江面上的火焰之时,来自琼州黎寨的阵焕上尉,却奉命把山地步兵连的所有人都集合起来,听一位穿着雪地迷彩服的首长训话:
“……众所周知,好猎人是不会只做一个陷阱的。虽然我觉得杭州的这些敌人多半不是好猎人,不过该提防的时候还得提防——根据可靠消息,敌人的一支精锐部队在今天下午离开了杭州城,并且向我们这边悄悄摸了过来。而你们的任务,就是把这些该死的老鼠全都找出来,然后统统消灭掉……”
在郑重其事地接受了任务之后,脸上画着黑纹的阵焕上尉,就带着他的黎族战士们分头出动,很快消失在山庄四周的茫茫夜色之中——他不知道的是,这股敌人同样是穿越者通过卫星发现的,并且从他们出城开始就在跟踪观察。只是当对方进入森林密布的城西山地之后,才因为夜色和树木的遮蔽而跟丢了。
此外,阵焕上尉更不知道的是,当他们小心翼翼地顶着寒风踩着积雪,漫山搜索着这股不明敌人的时候,对方其实还在前来凤凰山庄的路上慢腾腾地磨蹭着,并且有相当一部分人永远都不会抵达这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