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朝大臣也好,武将也罢,都不支持北伐,司马聃也非常无奈,他就算想打也没有实力。可是他还有点好面子,不敢轻易跌份。只是理想是好的,现实是非常残酷的。
正所谓四月的天孩子的脸,在江淮的泥泞大地上,更是如此。刚刚还是晴朗无云的天气,转眼间就开始下雨,而且雨越下越大,有点儿连绵不绝的意思。
雨点打在玉辂的顶檐上,发出滴滴答答的声响;雨点打在冰冷的枪矛上,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雨点打在盾牌上甲胄上,发出噼噼啪啪的闷响。在冉明玉辂缓缓向北而行的时候,一切都非常安静,只有大自然的声音在回荡。
冉明是通过长江进入荆州江夏,然后取道襄阳,准备北返。这一路上,冉明切实感觉到了习凿齿的能力,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新归附的荆州显得那样平静,那样有条不紊。荆州没有像徐扬那样大规模修筑高速公路,不过原来的官道从如同鬼蜮的蛮荒地带强得太多了。一个一个百姓,自觉在雨中冒雨疏通沟渠,加固河堤,为将要到来的雨季做准备。
沿途每一个村庄都在村口最醒目的位置上,建筑了一座座皇恩亭。这其实不算是一个亭子了,而是成了一座座庙宇,他们供奉的不是神像,而是冉明颁布废除徭役,永不加赋的皇恩碑。地方官都这项工作非常上心,这是他们最出政绩的地方,如果有百姓上告他们不知皇恩浩荡的事情,地方官轻者罢官去爵,重者抄家杀头,谁也不敢这么蛮干。
一个沿着官道的村庄,村口的皇恩亭刚刚竣工,正门门口供着五牲和果品,香火。四名雄壮的乡勇持着大环刀把守在门口,如同一座雕像。
皇恩碑面前,跪着一地的百姓,为首的都是乡老族老和有名望的老者。他们虔诚的磕头上香,恐怕玉皇大帝也享受不到如此待遇。
一个年轻的文士轻轻扶起最首的老者,老者起身冲四下的百姓道:“皇恩浩荡,皇恩浩荡啊,这下子好了,咱们的好日子来了。三十税一,每家年年都可以有余粮了,不要加税,不要徭役,咱们剩下的钱粮,老朽寻思着,咱们应该建立一座族学,培养后进,将来为大魏效力!”
年轻的文士张口欲言,老者看到了这一幕,不解的道:“秀儿,祖父说错了吗?”
“祖父当然没有说错,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不要吞吞吐吐!”老者温怒道:“有什么话想说就说,以后记着,任何人不得在皇恩亭喧哗,违者逐出家门!”
年轻的文士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喃喃的道:“祖父,孙儿听同窗昨日议论,似乎是魏国也出了叛乱,有人在陛下南征的时候,派兵攻打了邺都!”
“什么,竟然有这事?”老者和众乡亲都大吃一惊。老族长问道:“你快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年轻文士道:“今上即位,就颁布实施永不加赋的皇恩令,而且也免除了我等庶族百姓的徭役,也废除了士族特权,我等庶族只有有才能,也可以成为官吏。这样以来,就损害了士族和豪强的利益,他们自然会造反了。陛下为了南征统一天下,几乎抽调了邺都附近所有的军队,据说邺都守军只有不足万人。废太子就被那些士族门阀推出来,造反了。现在邺城的局势非常危机,为了守住邺都,据说皇后娘娘和两位皇子都登上城墙,皇后娘娘一介女流之辈,虽不能手刃叛军,她却擂鼓助威,激励将士们奋勇杀敌。就连两位皇子的王宫侍卫也参加了战斗,可想而知,局势有多么危险。”
老者道:“这么说陛下危险了?咱们这皇恩亭也保不住了!”
年轻文士道:“这是自然的,陛下不是说了吗?大魏不亡,冉氏不绝,永不加赋。可是如果这魏国灭亡了,那这道皇恩令恐怕就没有人遵守了。”
“这怎么能行,这怎么能行啊!”众百姓大急。
“都不要吵吵了!”老者平时非常威信,轻轻怒斥一声,四下皆惊。老者深吸了一口气道:“这么好的皇帝,老朽活了六十年也没有见过,咱们得想想办法,保护这个好皇帝,不能让那帮反贼得逞了。”
“对,我们要去帮皇帝打反贼。”
“帮皇帝打反贼!”
“谁造皇帝的反,咱们就打谁?”
老者也是出自江夏黄氏一族,是东汉名臣二十四孝之一扇枕温衾主角黄香的后裔。不过只是偏远庶支。不过江夏黄氏在南北朝没有出现什么杰出的人物,所以江夏黄氏倒也声明不显。
不过,江夏黄氏却是江夏大族。
随着江夏黄氏紧急召开各宗各分支宗族会议,商议勤王请愿的事情。结果倒不出意料,不仅江夏黄氏,就连江夏陈氏、朱氏、蔡氏、罗氏、张氏、常氏等上百庶族宗族纷纷响应。可是江夏乃至整个荆州都是魏国新归附之地,就连各级官府大都是临时委任,勉强行使政府职能,至于三级军备制度,根本无从谈起。
这些庞大的江夏百姓群体向江夏太守蔡系请命。结果这原本只是因为江夏郡百姓请愿的事情,随知道消息传出之后,被魏国荆州刺史习凿齿所招募的修路疏通沟渠的民夫听说了,这些高达十数万人数的荆州百姓也向习凿齿请愿。
面对群情激动的百姓,习凿齿哪里见过这个阵势,就在习凿齿感觉头大的时候,意外得知冉明秘密抵达襄阳。
冉明从京口撤退,并没有与征南军石越所部撤退,他命石越所部退军过江之后,在扬州建立征南军帅帐,作为征南军指挥中枢,固守江北地区。同时,冉明在进入江夏郡境内后,就与总参谋部总参谋长籍罴分开,让禁卫军护着空玉辂前进,让籍罴率领亲卫部曲经江夏、义阳、安陆进入汝阴,再进入由籍破虏所率领的安北军叛军控制的乐昌郡,准备瓦解冉智的后卫部队。
而冉明则带着林黑山等亲卫一路轻装潜行,准备由襄阳进入南阳,汇合张艾所率领部队,结束冉智所发动的叛乱。
习凿齿虽然仕林领袖,荆州文豪,可惜出仕以来,从来没有当过独挡一面的主官,遇到突发事件就方寸大乱。见到就慌忙禀告荆州百姓皆知道了邺城惊变,百姓群情激愤,要勤王救驾。
冉明其实不用皇家特卫的秘密渠道,也可以听到大街上如同山呼海啸一般的请愿声音。
冉明笑道:“这很好啊,荆州百姓如此表现,这不正是你这个刺史的教化之功吗?他们既然选择效忠大魏,誓做魏民,这应该鼓励。”
习凿齿却顾虑重重的道:“若是别有用心的人稍加挑拨,恐怕荆州就会出大乱子!”
“哦!”冉明此刻终于对习凿齿感觉了失望,这又是一个学问出众,政务一塌糊涂的人。让这样的人做官不是不行,只是绝对不能当主官,只能做辅官。冉明在这个时候,就下定决心,将来把习凿齿调到弘文馆里当博士去。
冉明感觉还是自己出面解决这个事情吧,随即冉明沐浴更衣,身穿天子冠服,摆开天子仪仗,大大方方的来到襄阳的城门楼上。
冉明带着自信的微笑,缓缓开口,语气里充满了自信和勇气:“感谢你们依旧选择了追随朕!魏国万岁!”
冉明的声音其实并不大,在没有话筒扬声器的时代,冉明的声音充其量也只能让数百上千人隐约听到。不过冉明的出现,他的话音刚落,下面就发出了如山崩海啸一般的欢呼声,声音一浪高过一浪,一直持续了很久才渐渐的平息了下来。
冉明不顾林黑山的阻拦,笑着等欢呼声过去,慢慢走下城门楼,与百姓们站在一起,他才继续说道:“前些天,朕对叛军包围邺城的行为保持了沉默,是因为朕不知道朕还能不能继续成为你们的皇帝,现在朕知道了你们的选择,所以朕必须对无耻的叛乱,作出朕应有的回应了。”
冉明顿了顿,清了清嗓子才开口说了他短暂演讲的最后一句话:“大魏有百万雄兵猛将,叛乱没有任何前途,所有反叛的叛军请你们听好了——苍天有好生之德,朕也不忍见生灵涂炭。朕只除首恶,及时反正,既往不咎。抗拒从严,等朕的天兵一到,抵抗就是死路一条。”
“大魏万岁!”“陛下万岁!”下面的人群在沉寂了几秒钟之后,又一次爆发出了震天动地的欢呼声。
荆州最南部的郡是桂阳郡,桂阳郡从西汉始置,历代沿设。辖境大体相当于湖南南部、广东北部地区,辖县十一,分别是郴、临武、便(今永兴)、南平(今蓝山),耒阳、桂阳(今连县)、阳山、曲江、含洭、浈阳,阴山。
东晋时任桂阳太守是司马秀(前文出现失误,此时司马秀并没有就藩国章武王,此时的章武王)司马秀是乃东晋宗室,章武王司马范之的儿子,章武国本宗乃司马洪世系。司马洪乃是司马懿三弟司马孚之孙。论血缘关系,其实晋武帝只算同一个曾祖父的。差一代就可以出五服了。更何况章武国沧州境内在东晋建立的时候,封国早已丢失。东晋元帝司马睿建立东晋,为了安抚宗室,并未废除章武国。可是章武国的地盘没有了,加上章武世系也是偏远宗支,所以极为不重视,不仅不能进入中枢,反而流落到桂阳郡内颠沛流离。
在这个时候,桂阳郡可不像后世。在后世光桂阳境内就有七百多万人口,经济总量八千多亿元。几乎和贵州省相当,比甘肃稍低。可是在这个时代,整个桂阳郡十一县仅有三万一千七百余户,人口不足十四万。而且在这个时代,森林覆盖率非常高,加上山区丘陵和不适合耕种的土地,整个桂阳郡熟田,包括上田(既不需要休耕)中田(三年休耕一年)下田(隔年休耕一年)仅三万四千余倾,约合三百四十万亩,超过七成却是隔年休耕一次的下田。此时的桂阳郡不仅不是东晋的财源地,反而是东晋的负担。
由于土地少,能收上来的财税有限,根本没有钱粮养大量的军队,整个桂阳郡只有区区三千老弱残兵,别说防御十一县之地了,就连平素百越土著都敢时不时的攻打县城,劫掠乡镇。在这个地方当太守,简直和流发差不多。这相当于唐宋时期发配岭南的残酷惩罚。当司马秀听说魏国攻打到了攸县,司马秀就感觉苦日子到头了,他急忙派出心腹向张沼张文素上表降书。
降书在古代有三种样式,既“面缚”就是双手绑缚在后,而面向前表示投降。其次就是舆榇,这就是抬着棺材,表示罪该当死。一般是将军在战败投降,降将以乞死平息对方怒火而保全部曲选择的投降方式。再次就是“奉降”,可以说在三国之前,投降都是有面缚和舆榇两种主要方式,但是投降在刘阿斗手里,就玩出了花儿。刘禅用光禄大夫谯周之计,向邓艾献书曰:“请命告诚,敬输忠款,存亡敕赐,惟所载之,舆榇在近,不复缕陈。”
这句话的意思,我已经投降了,向您表达忠诚,是生是死,皆在你一念之间。若是要我死,我已经准备好了棺材。这种降格,属于无条件投降的方式,就是任由对方宰割。司马秀长得俊秀,文才不俗,他看刘禅以奉献的方式投降,受封安乐公,在安乐公国内流传了八十三年,这让司马秀非常羡慕,所以不顾一切的采取了同样的投降方式。
原本张沼是应该亲自接受司马秀投降,然后带回司马秀回邺城面见魏国皇帝冉明。可是司马秀左等右等,就是不见来人接受他投降。随命心腹彭城刘乾玄携带重金前往攸县。当刘乾玄轻车简从耗时四天才抵达攸县时,正巧张沼接到了张温转道攻伐巴蜀的命令。
这个时候,一心想要在新主子面前好好表现的张文素立即组织参谋制定西进计划。攸县在如今湖南东南部,湘江东岸。要想转道向西进攻,这就必须要渡过湘江。在这个时候,湘江上并没有桥,哪怕作为荆州人的张沼,也并不了解湘江的水文情况。张沼命令侦察兵四下侦察湘江可适宜建筑浮桥的地段,也准备组织尖兵侦察攸县之西的建宁县(既今株洲)的布防情况。
张沼既要忙着调整军事部署,又要安排就在筹措粮草军资,还有就是临时委任地方官员。不过,张沼的权限并没有那么大,所有的任命官员,全部都在职位前面加上一个权字。也就是代理之职。
张沼几乎忘记了曾收到司马秀的奉降书,只是刘乾玄对司马秀太忠心了,他看见不到张沼,而且攸县开始调运物资,大军陆续开拔,临阵之前浓烈的气氛,刘乾玄还是可以感觉到的。这下刘乾玄急了,他大量散发金银财宝,贿赂张沼的亲兵和亲随。
等再次见到刘乾玄,张沼这才想起司马秀向他奉降书的事情。现在张沼接到的命令是全军西进,张沼哪里还有精力去接受司马秀投降。不过秉承蚊子再小也是肉的心思,张沼就命原晋国武陵国录事史袁夔负责接受司马秀奉降。这个袁夔是沅陵谢氏族人,当初张沼率领大军抵达武陵国时,武陵国全国从内史(相当于太守)、丞相、中尉等皆降。
众人皆向张沼行贿赂,唯有袁夔无动于衷。时张沼特别好奇就问道:“众人皆向吾行贿赂,索要官职,为何汝独善?”
袁夔却不慌不忙的道:“朝廷自有法度,魏国无武陵王,肯定废国为郡。郡之太守自有朝廷委任,哪怕县令也皆为朝廷任命,郡之所属掾史,当有新太守任命。夔又何须图劳?”
张沼闻言大笑,作为一个新降之臣,他可不敢飞扬跋扈,哪怕是任命的官吏,全部都是权职所在。可是这个临时性的官职,也被人哄抢。张沼与袁夔交谈下来,发现其人博才广闻,才能不俗。张沼就征辟其为长沙县公录事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