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怯怯露出,一洗山群。
他站在叶繁茂的树下,白裳干练,看见不远处有人走来,似山头彤霞的容颜宛如雪莲花开,他静静看着那道渐近的白影。
宋青城说:“我等你好久了。”
初生的朝阳预示一天晴朗,傅芷媱一如日光朗朗:“以后,我等你。”
宋青城说道:“其实,我让你随我去末阳,有因。”
傅芷媱眨巴的眼睫若蝴蝶扑簌的轻翼:“嗯……?”
“‘浮寒流雪功’像极无心墓‘素女冰心诀’,若想臻入大成必须绝情绝性,一旦心生漪波,则功亏一篑,重则身死道消,功法强,弊端也大。”宋青城道,“恰巧末阳谢氏‘半月煊蕊诀’心法冲和,水火并济,调协中虚。”
傅芷媱说出始末:“当初端木寒长老问我选什么,他说天资过人的弟子大都修行‘豆蔻寒梨明月瘦’,我说要学就学最厉害的,再三偏执,长老才将浮寒流雪功交于我,把历代前辈修行心得并赠。”
“青城若说不好,那就不练了。”
宋青城应道:“能练,但必须配合谢氏半月煊蕊诀,水火交融,方不走火入魔。”
傅芷媱声渐低:“我父母……被谢家的人仇杀……”
宋青城敛唇许久,方道:“我来想办法……”
傅芷媱问:“那你呢?”
宋青城疑惑:“我?”
“绮梦消啊,难道青城要去做和尚么?”
傅芷媱担忧道:“你身子真的调息好了吗,我总觉得你气色一日差过一日,去积香寺,请大师为你传功抑毒么?”
“芷媱真真是钟灵毓秀,心思玲珑。”
宋青城道:“一半为寻医治之法,一半……不能说。”
宋青城对傅芷媱拱手一礼,“末阳之行麻烦居多,介时有劳芷媱。”
芷媱怪惑看他一眼:麻烦?
……
……
末阳。
宽阔的街道摊贩吆喝,一稚童欢跳“说末阳,道末阳,末阳是个好地方”,突然撞上满脸横肉的大汉,与母亲说的坏人模样无异,心尤慌张,不小心磕到旁边果筐,新鲜果子碌碌滚上道路,小贩登时欲指人怒骂,孩子却溜无人影,恰一结髻羽鬓的道人诗情大发,仰天而过,“唉哟!”老道缓缓爬起,啐了口晦气,才又摇头晃脑走人一家酒楼。
一家普通的酒楼。
红光满面的掌柜,尖嘴猴腮的伙计,以及来往求醉的客官。
是酒楼,自然要买远近闻名的美酒,掌柜于这点颇为自得,逢人便说:“我黄氏老酒楼,童叟无欺,香气醇烈,千里也闻,我这坛‘羡杀软红尘里客’便是天上神仙也得垂涎。”
酒楼,二楼,一坛‘杀软红尘里客’放在酒桌,两个人,一人自顾自饮着酒,大碗,酒香,沉默。另一人滴酒未沾,两人戴着黑纱斗笠,旁人始终觉得这两人有距离感,殊不知,这两人有种陌生而熟识的距离感。
未饮之人伸出修长手指半抵纸窗,若场中有风月高手,定能以其指推其人之天香国色,她看着街道熙攘人群,平凡的喧闹似乎在预示凶险。
突然,她蹙了蹙眉头。
饮酒男子仿佛身处局外,人如木石,只顾佳酿,想来美酒无味。
酒楼,来位重来不进酒楼的饮客。
来者虽是胡须汉,却五官耐看,胡须汉衣裳仍沾有灞陵风雨,是个独臂,右边长袖空空,他背着柄宽刀,尤显笨重,且只有半截。
刀口缺处颇多,大多数人清楚,那是把杀人刀。
掌柜眯着如细缝般的眼大量此人。
胡须汉说道:“来坛酒。”步子未停过,径直二楼。
二楼,恰好人满。
无人在意新人上楼,胡须汉清了清嗓子,声若洪钟:“就在昨日,‘竹林七逸’之首,阮嵇大师死于碧芜山。”
有些人放下碗筷。
胡须汉道:“阮嵇大师曾传我刀法,他说修仙之人大都会御物飞行,却少有人如此,多为脚踏实地一步一步的行走世间,以此亲近得悟天道自然。”胡须汉缓慢解下宽刀,“可惜,阮师尚未得悟天道,就遭人毒手——”
“我‘独臂断刀客’,张见阳,从万里灞陵赶来这酒楼,是来杀人的。”
张见阳沉步到一人对面,那是一个样貌年轻的老年人,手剥着花生壳,神色悠淡,张见阳握起了刀,知那人听力不好,声音似沙石摩擦:“在下灞陵张——见——阳。”
只有一人看清了那道刀光。
重楼端起碗,才发觉碗中琼浆竟然是红色,忘的酒的滋味如何,只觉得这酒,像血。
霜风满秋刀法!
刀,断刀!
一阵不起风的风。
那人两指拈的花生粒蓦然弹了下去,滚落桌面,那人拈花生的两指似花生般掉入酒碗,手指未断时正对喉咙,那人目光惶惑,一下子变轻了,嘴唇动了动,说不出话,他看见一具无头身体,血柱一下一下从脖子喷出,到死他都想不明白,自己销声匿迹多年,今受剑主之邀重出山门,请大邪重楼入宗,竟在一家寻常酒肆遭人截杀。意识愈黑。
裹血的人头球般滚到结髻羽鬓的道人脚下,道人呆了会儿,尖厉叫:“死人啦~~!!”
平静的酒楼如掌柜梦中所想的被踏破门槛,有艺高胆大者近来,不缺胆小者出。
衣芷苒手握着剑柄。
重楼一直低垂着目光,那是一把无血的烂刀。
仍旧有人淡然的坐在周围。
张见阳停步,抱拳,郑重,沉声:“前辈。”
重楼这次品尝出酒的滋味,回肠荡气的腥味。
张见阳自知无人会理他,认真而谦卑道:“在下听‘天算书生’梅亦真说前辈在此处,知前辈身受重伤,特来搭救前辈。”
“不知魔尊前辈想去和处?”
人影树名,感其人威势如泰山汪洋,有几人为停留而迟疑。
“在下身怀半颗‘大还太衍丹’,若……”
重楼低垂的头缓缓抬起。
张见阳瞧见一丝曙光:“前辈……”
“且慢!”
突然,飞甩来一茶杯,砰的声石瓷茶水四溅。
专程到了酒楼,许穆清却点了盅茶水,这时,却连喝水的器物也没了。
一群玄黑衣袍的年轻轻剑宗弟子涌了进来。
掌柜躲在桌下瑟瑟发抖。
二层的酒楼有位待了五天却不发一言的花白老者,眯着眼。
这时,重楼站起了身。
张见阳眼中的拳头愈来愈近、愈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