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意识地往后退,但退无可退。
他身上浓烈的烟味充斥着我的鼻腔,呛得我难受,眉头本能地蹙成一团。
“现在,连看见我都让你难受了?”很轻的声音传到我耳朵里。
我这才抬眼看他,他真的清瘦了不少,眼圈无可避免地有些黑,一定是没休息好。
见我没说话,他又出声,“把我弟弟伺候好了?”
他的声音很轻,听不出喜怒,但我仍吓得浑身哆嗦了一下。
依然没开口,我怕我一开口,就再也收不住了。
这些天压在我心里的那些事快要把我折磨疯了。
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女人,哪里承受得住那么多!
“说话!”江嬴一只手抓住我的胳膊将我拉到他怀里,“回答我!”
我眼神一慌,话到喉咙,卡在哪里却说不出来。
就在我无尽的沉默里,江嬴慢慢地松开了我,踉跄地往后退了一步,然后近乎自嘲地笑了一声,看着我的眼神,凉薄沁人。
支离破碎的心,一下子就掉到了地上成了渣。
数秒后,他绕过我走了出去。
他关上门的那一刻,说实话我有些失落。
我宁愿他对我发脾气,他吼我,也害怕面对他此刻虚假的平静。
不过,我还想怎样,我还能怎样?
“咚咚。”有人敲门。
“小初,是我?”
呵……
当真连一点缓冲的时间都不给我。
开门。
“母亲,您找我?”
容安靖进来,顾自往床边走。
她背对着我,我看不清她的表情,但我知道她这会一定恼极了,从我进入江宅的那一刻起,她就在隐忍怒意。
是时候爆发了。
但意料之外,她开口,声音竟然很平和。
“小初,我知道你一定认为我很残忍,才不让江奕救你的哥哥。也一定认为我是一个恶毒的婆婆才非要拆散你和老大。可是,你知不知道……”说着她的声音竟然开始哽咽。
“你知不知道阿奕少了这颗肾对他的影响有多大?他在很小的时候为了救一个小女孩左肾就受了伤,这次他是把右肾捐给了你哥哥……”
所以?
我一直以为江奕的是因为上次救我才受的伤,所以我以为他伤到的只是肾附近的位置,并没有真正伤到重点部位。却不想,他的情况远比我想象中严重。
“医生说,他现在的情况最多只能活五年,如果不注意修养,可能也就两三年了……”
我只觉得双腿发软,全身冰凉,整个人像掉进了冰窟一般。
我到底都做了什么?
我让一个只有二十五六岁的男人,为了我缩短了几十年的寿命!
“小初,你也是母亲,能明白我的感受,那是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要是他没了,我怎能苟活?”
“母亲,您别说了,我知道该怎么做……”出声,才发生我的声音都是颤抖的。
我可能已经忘记怎么发抖了,走过去握住她的手,“我会照顾他,我会一直陪着他!本来我喜欢的人就是他,跟他一起原本就是我最大的愿望……”
“好,”她回握住我的手,“好孩子,我果然没看错你。等你和老大的手续办了,就跟老二去美国吧,那边的医疗手段好一些,你们去那,说不定能找到治愈的办法。”
我点头,除此再没有别的办法。
“那爷爷……”
半个小时前他才说出那样的话。
“只要你态度坚决,他老人家也拿你们没办法。”
当时我还在为容安靖的宽容大度感动,直到不久以后我才发现自己有多蠢,被人当抢使了,还屁颠地帮人家把子弹上膛。
半个小时后,佣人叫我们吃饭。
临出门,容安靖语重心长地对我说了一句,“母亲相信你是个知恩图报的孩子。”
所以吃饭的时候,我像是得了真传一样,不顾众人怪异的眼神,态度坚决地跪到爷爷面前,“爷爷,我知道您希望我和江嬴好,希望南南有个完整的家。但您更应该知道一直以来,我喜欢的都是江奕,如果不是江嬴,现在有孩子的该是我们。我根本就不喜欢他,要不是他强要了我,还夺走了我的记忆,我怎么会跟他结婚生子?求您,不要勉强我跟一个我不爱甚至是痛恨的人在一起好吗?”
“砰!”
“啪!”
几乎是同时,爷爷的筷子拍在了桌子上,江嬴的碗碎成无数片。
我紧紧地抓住爷爷的手,眼泪顺着脸颊肆意流淌,“爷爷,如果是您,您愿意跟一个强要你的人在一起过一辈子——”
“啪!”一巴掌狠狠地落在了我的脸上。
抬头,满眼错愕的看着打我的人。
同时,我也看到他的眼睛里一闪而过的慌乱、悔意。
半边脸火辣辣的疼。
我站起来,双目灼灼地盯着他,“江嬴,谢谢你这一巴掌,打走了我对你仅存的愧疚!你确实养了我这么多年,但我也为你生了一个孩子,我们之间,扯平了!”
江嬴收回手,近乎狼狈地笑了一声,“你终于找到了一个冠冕堂皇甩掉我的理由了,是吗?想要我放手?可以,”他顿了一下,眼睛又恢复清明,同时也多了一丝狠意,“除非,你死!”
“老大!”容安靖突然出声,走到江嬴的身边,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
下一秒我就看见江嬴湛黑的瞳孔骤然收缩,里面的神色复杂,我好像看到了恐惧、惊惶、不安,甚至还有清晰可见的痛苦。
我还没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他突然朝我走过来,食指挑着我的下巴,目光落在我被打得火辣辣的那半边脸上,“疼吗?”
我咬着牙,尽量不让眼泪流下来,然后拼命地摇头。
这里的疼怎么比得上那个地方!
“既然你这么恨我,那我要是强留你在我身边岂不是太不讲理?”他叹了口气,嘴角上挑,“也好,一个不爱我,心也跟着别的男人飞了的女人,强留着有什么用?”
一愣,根本就反应不过来为何他会有如此大的转变,这让我特别诧异容安靖到底跟她说了什么。
余光看了一眼容安靖,她正用一种等我答复的眼神看着我。
我知道,再也没有退路了。
“明天,我在东海等你签离婚协议!”
这声音,让我后背直接冷了下去。
从颈椎到后腰,冰冷一片。
眼前不由自主想起了我们当初领证时的画面。
摄影师站在我们的对面,“新娘的头往新郎这边偏一点,再偏一点……”
然后,下一秒,江嬴的大手直接将我的头按在了他的肩膀上。
就这样,我们结婚证上的照片,我歪着脖子靠在将赢的肩上。
为什么,原本该是令我轻松、解脱的消息,我却觉得心里一下子失掉了什么?
“老大,你这是做什么?”爷爷愤怒且不解地看着江嬴。
江嬴勾唇看了我一眼,“爷爷该不会真的以为我爱的是这个女人吧?还是您以为,我跟允儿真的只是媒体的捕风捉影?”
这个女人?
允儿?
呵呵……
这才过了几分钟,我就成了‘这个女人’?
这才过了几天,他就否认了他那句‘我和她不是你想的那样’?
不爱,也好。
他心里装的是别人,那更好。
这样,我便可以走得洒脱。
江嬴走后,晚饭也散了。
我之所以没跟江嬴一起回去,是怕看到他,看到东海熟悉的一切,我会动摇。
但我不能动摇,因为还有一个男人在等我。
谁说一个人可以同时爱上两个人。
一个人的心很小,爱也只能给一个人,倘若真的有两个同时让你放不下的男人,那么其中一个必定是你疼惜的、愧疚的,而不是也爱着的。
这一晚,我睡在我和江嬴曾经睡过的床上,被子上还残存着他的味道。
我想,以后,我可能再也闻不到了。
所以,我像一只觅食的狗一样,贪婪地嗅着被子里属于他的味道,直到天亮。
容安靖知道我要回东海,所以早早地让佣人准备了早餐,吃过早餐后,她又找了个信得过的司机送我回东海。
离开东海该有两个月了吧。
再回来,一切都变了。
以前这里是我的家,而今往后,这里恐怕要变成别人的家了。
敲门,宋阿姨来给我开门。
她大概应该也知道发生了什么,脸色难看到极致,“太太,你回来了。”
无力地点头,扑到她的怀里抱住她,“宋阿姨,我……我以后可能就不回来了,以后你要帮我照顾好他们……”
还想再对她交待些什么,却听见江嬴的声音从二楼飘到我的耳朵里。
“上来!”
心尖颤了一下,但还是得装作平静。
临上楼,宋阿姨拉着我的手说,“有什么话你跟先生好好说不成吗?小少爷都这么大了,你们要是分开,他以后怎么办?”
他以后……
他以后应该与我无关了吧。
能让江嬴放手我已经感恩戴德了,哪里还指望他把儿子给我?
不是没想过要跟他争,但我深知江嬴不可能把南南给我。况且我欠江奕太多,他为我牺牲了太多,所以我怎能再自私地带着别人的孩子,到他的世界里给他添堵呢?
进了卧室,江嬴坐在落地窗边的沙发上抽烟。
大白天的,他把窗帘关的死死的,暗黑的房间,我只能看到他手指间忽明忽暗的香烟星火。
我不管不顾,走到他的身边坐下,拿起桌子上他烟盒里的烟点燃了一只。
不是想抽,而是想最后一次感受一下跟他做同样事情的感觉。
他看见我抽烟,眉头明显皱了一下,最终一个字也没说。
但,我说了,“江嬴,你知道吗?我人生中有很多个第一次都是江奕带给我的,第一次攀岩、第一次跳伞、第一次尝试不同的画画风格,第一次探入海底世界,也包括第一次抽烟。不过……”我喉咙发涩,越说越艰难,“这些都没有你带给我的那个第一次让我刻骨铭心,你让我痛,让我恨,让我狼狈,让我噩梦……”
他听见我的话,眼神闪烁了一下,看着我,然后开口,“当真这么恨我?”
不敢看他,闭上眼睛,心里一阵痛苦,苦不堪言,只能点头,然后极力忍耐地发出一个轻音,“嗯。”
“为什么?”他直接将烟头扔到地毯上,并没有踩灭。
“如果你没有赶走江奕,如果你没有强要我,那么现在我会和江奕结婚,我们还会有一个孩子,然后一家三口,很幸福。”
“很幸福?”他抬眉,冷冷地反问我。
灰咖色的地毯上因为那个未燃灭的烟头,瞬间燃了起来,我一慌,刚想抬脚去捻灭它,就被江嬴拦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