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的课业不像高中那么繁重,第二天的早上没有课,言叶也就留在了家里,一大早地起来泡了杯绿茶,对着电脑查阅相关资料。
“哥,以后有什么事情的话,都和我还有爷爷说一声吧。虽然我们这个‘家’很特殊,但我们也彼此需要,如果不明白对方在做什么的话,心里也会有不安吧……”言叶脑海里响起琥夜昨夜说的话,想起这件“凶器”上竟然有这么温柔的灵魂,真是不可思议。
清晨的阳光洒进书桌前的百叶窗,将埋头调查的言叶照得像只斑马。言叶站起身来拉上百叶窗,沐浴在晨光里伸了个懒腰。
“我上学去啦!”琥夜在门口喊道。
“路上注意安全!”在院子里晨练舞剑的爷爷应道。
言叶没作声,不过觉得九月的天气还是有点热,想去冰箱里面拿几块冰放茶里面。打开自己的房间门,言叶一眼就看到了几步开外琥夜灾难一般的房间——她的房门大开着,被子像一坨蛋糕上的裱花一样卷在床的一角,昨天晚上换的衣服散落在床的四面八方,床下甚至还躺着两只姿态各异的袜子,窗户大开着,纱窗卡在中间尴尬的位置……
辣眼睛!言叶叹了口气,忍不住踏进了她的房间。脏衣服一件一件捡起来放进脏衣篮,被子掀起来盖好,再用枕头压好床头,拖鞋放回鞋架,咦?还有一只拖鞋在哪?言叶先是弯腰找床底下,床底下没有,那么也许在书桌边?言叶走到窗子下面的书桌前,一阵清风从窗里穿梭进来,翻起了书桌上的纸页。
“清风不识字,何故乱翻书。”言叶也不知为何会脱口而出这一句,不过那纸页上密密麻麻的字却引起了他的注意。
不经过允许看他人的私人物品可不太好,言叶腾出一只手将本子合上,移开手掌时却见本子封面上的一行字:
“风琥夜的存在证明。”
“顾虑些啥呢?——房间进都进了,东西也整理了,看看这个应该也没关系吧?”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风无影话音刚落,就“唰”地一声打开了折扇形态的自己,扇出一阵风将言叶刚刚合上的本子又打开。
言叶经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大概一秒半吧)的思想斗争,决定还是看一下,万一这孩子有什么危险的倾向,也好及时制止,虽然这种想法也算是个冠冕堂皇的借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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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
我记不清自己是在什么时候诞生的,也不知道我的父母是谁,我甚至都不确定,我是不是活着,是不是一种生物。
我沉于水底,从来没有见过自己的模样,终日与成群的鱼虾水草为伴。
那时的我对“时间”还没有概念,当我后来在书上看到“时间如流水”这个比喻的时候,才知道在这条大河里,水的一涨一落,就是一朝一夕。
我从没有数过水的涨落,也自然不知道有记忆以来我度过了多少朝夕。当那天重见天日的时候,才知道“朝夕”已不够来计量我在那条河里的时间。
《露》
那天,像往常一样,我正打着盹。路过的河虾会用细细的钳子拧巴我,鱼会好奇地过来啄上两口,它们一般发现没什么好吃的也就走了,只有一群螺蛳不知疲倦地在我身上舔着(prpr那种舔)……这些事情我都已经习以为常,完全不影响我的睡眠。
但是那天,迷迷糊糊的我,感觉“被子”(就是那一河的泥水)被抽掉了!紧接着很快,我被吵闹的人声吓了一跳(因为身子陷在泥里似乎也没能成功跳起来),猛一睁眼,发现一个传说中的人类。那人长着很普通的五官,普通到我现在都不记得他长什么样子了,他穿着一套黄色的防护服,墨色的雨靴,手上戴着一副厚厚的橡胶手套,他像拔萝卜一样把我从淤泥里拔出来,因为用力过猛,向后一仰一屁股坐在了泥地上。他一脸诧异地瞪着我,浑浊的泥水滴滴答答地从我身上滚落下来。
工地周围零零散散的目光都蜂拥到了我的身上……
“这可是把货真价实的宝剑啊。”有个人瞪着铜铃一样大的眼睛感叹道。
“什么货真价实,这可是无价之宝!”另一个嘴里叼着半支烟的工地青年,装出一副饱经世事的样子说。
“大家都让一让,让一让……”一个工头一样的人挤进了人群,手里拿着一只手机,似乎是刚给领导打过电话,“一会儿他们文物局的人要来,大家都回到各自岗位上干自己的活去!”
没人动弹,一大群人都想来摸一摸这口难得一见的宝剑,没几秒钟,我就像阿拉丁神灯一样被擦了个锃亮。
工头开始呵斥围观的人群,甚至试图把他们一个个拖走,但仍然无济于事。
随着一串急促的警笛,从车里走下来三个穿着白大褂的人,走在中间那个兴许年逾花甲,有一头短而干练的银发,和一双布满皱纹但冷峻坚毅的眼睛,看来是为了考古事业奉献半生的老教授,两边一男一女,似乎是他的助手,男的拎着一个看起来很重的大箱子,女的带着一本厚重的笔记本,胸前挂着一个似乎价值不菲的相机。在三人走下车子到我这里的短短十多米路程中,都已经飞快地戴好了白手套进入了工作状态。
簇拥的人群被安保人员开出一条狭窄的道,三人迈着急促而稳重的步子从那条道里像我走来的时候,我竟觉得他们好生帅气。
为首的老者从发现者手中以双手接过我,将我横端起来,他快而仔细地把我端详了一遍,随后转身将我交给身后的那位男助手,又示意女助手采集现场信息。
现场其实已经被践踏地不成样子了,女助手举起相机又叹了口气。男助手把我用各种材料包了起来,把我包得像个木乃伊一样,不过我依然可以看到外面的场景,带来的箱子似乎长度不够,他就只好临时把我抱在怀里。
“教授,这把剑?……”个子不高的工头艰难地从人群中冒出一个头,向老教授问道。
老教授一脸严肃,看不到一丝其他人脸上那种惊诧或狂喜,他对助手说:“先把它带回研究院。”
随后几个青年拨开再次围得水泄不通的人群,把我护送进了车子里,离开了这个我呆厌了的地方。沿途的风景很美,但那时的我还找不到可以形容的词。
研究院的实验室里,那个把我抱回来的男研究员小心翼翼地将我身上的泥沙扫进小管子里面收集起来,在清理干净之后,又在我的身体表面喷了一层似乎是用来保护的物质。他在喷保护剂的时候,那看我的眼神就像是在看着一场饕餮盛宴,而他手上拿着的喷雾瓶,恰似一片切好的多汁的柠檬,他用力地、仔细地将细密雾气包裹住我的躯体。
与此迥异的是那位老教授,他脸上永远是一副荣辱不惊的表情。
泥沙被拿去做年代测定了。那天,年轻的研究员们都陆续回去,只有老教授留在了实验室里,他泡了一杯浓茶坐在那,盯着角落里那吱呀作响的机器。
凌晨四点钟,远方即将露出鱼肚白,一张宽幅的纸终于在印刷机的来回涂抹下吐出了机器——年代测定的报告出来了。机器作响的最后一声,扶额小憩的老教授抬起头来,随后翻开眼镜盒里取出老花镜,架在皮肤松弛的鼻梁上,手扶着桌角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他来到机器前,撕下了那一张宽幅的纸,然后步履蹒跚地走到我的跟前。
也许是在确认,他一遍又一遍地看着报告,看着我。他摩挲着覆盖着我的玻璃罩子,像爱抚着一个年幼的孩子一样……
当他终于确认的那一刻,他又摘下了老花眼镜。这时我才发现,他已老泪纵横。
“两千四百年啊,这二十四个世纪,你是如何熬过来的啊……”
窗外是闪耀的星辰大海,人前冷峻严肃的老教授,此刻以一具时光蚀刻的老朽之躯伏在了地上,像一只虚弱的蝼蚁一般。
我并不太懂他说的话的意思,我也无言以对。他似乎在虔诚地朝拜着他敬畏的神明,感慨人间无常的世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