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小的语文课代表林依带着新一期的《素材周刊》摇摇晃晃地进来了,可能四十三人的分量确实是有点重,她双手托着底下的一本,用下巴顶着最上面一本,细边的金属框眼镜从鼻梁上滑下来都没有手扶。她找了个就近的桌子放下这一堆刊物后,长舒了一口气。
因为成绩不好而被安排坐在前面正趴在桌上打盹的郝滔同学,被这堆刊物砸在桌子上的动静吓得猛地抬起头来,一边揉着惺忪睡眼,一边抱怨着:“woc,什么东西啊……”
“最新的《素材周刊》。”课代表总算是腾出手来扶眼镜了,在快速地还原出一个清秀整洁的姑娘之后,她数出了七八本的样子递给他,“传下去吧。”
风琥夜正在低头琢磨着刚才数学课上的一道解答题,可能太过专注了,都没有注意到前桌传来的五六本刊物正在逼近,随后它们不偏不倚地降落在了她的脑壳上。本来就做着伤脑筋的题目,被这么一拍,她感觉自己脑筋里外都伤了一遍。她拿了一本,把剩下的往后传。
《素材周刊》是风琥夜还算喜欢的一本刊物了,因为在这种市重点高中里面是不允许看“闲书”的,但是如果有一本书上了这本周刊的推荐,就相当于被逐出了“闲书”的范畴,甚至进阶为“圣贤书”。得到了老师们的默许,学生们就可以明目张胆地看了——“一切为了作文,为了作文的素材!”
《素材周刊》的总监是余文东,是当下非常热门的50后散文作家,他的短篇散文经常被各地的模拟卷甚至高考卷收录作为阅读理解,行文优美,造诣颇深,如果硬要说他的文章有什么缺点的话,那就是对于一般的学生来说,难以理解。如果将他难以理解的散文作为阅读理解,那无疑是广大学生们的灾难。
本次周刊的封面推荐正好是他的一篇文章,余文东颇有所思的大头照,和一面古代的宝鉴,几乎占据了半个封面,旁边的配文是“尘封之光——游玉赏市博物馆观花鸟鉴有感”。琥夜看到这个副标题心里“咯噔”一下,玉赏市就是她所在的城市,而那个博物馆,琥夜在里面睡过好几个日夜——关于这件事情说来话长,不过今天这份周刊极大地激起了她的兴趣,她一下子就翻到了那篇文章所在的那一页。
余文东常住在距离玉赏市100多公里的省会大城市铸翡市,是翡城大学的中文系教授,年轻的时候似乎被安排到玉赏市工作过一段时间,这次也算是故地重游。
“穿过挂满书画长卷的走廊,凝视兽首香炉那历经沧桑依然有神的双目,我彷佛可以看见它口中吞吐的火星,闻到袅袅的沉香烟气……即便是车马之上那一粒子母扣,也似乎在诉说着当年沙场的金戈铁马……”
“余老师想象力可真是丰富……”琥夜嘀咕道。
“……我与这些文物隔了好几个世纪,如今我与它们只隔了一块玻璃,他们穿越时光与我会面,似乎要将那一段历史倾诉于我。我本以为器物无言,直到我看见了那一面花鸟鉴。”
邻座的刘雨冬把身子歪过来,用沾着水笔芯的食指戳着那一页的插图说:“这面镜子大概是唐代的古董,背面的花鸟是用螺钿镶嵌而成的,这是从唐代才开始有的。这可以算是那个时代制镜工艺的代表作了,应该是市博物馆镇馆之宝级别的文物。”
镇馆之宝其实没什么稀奇的,可能你的身边就有一件,琥夜心想。不过这面镜子是真的漂亮,就算是黑白插图,也像是黑白照片的奥黛丽?赫本一样惊艳。琥夜感慨道:“是啊,好看!你懂的好多呀!”
刘雨冬收回手臂叉起了腰说:“我爷爷就喜欢整这些古董,整天在我耳边念叨,也就不经意地记住了一些。”
面对雨冬带点炫耀的这一番说辞,琥夜只是点点头,然后又翻过来看了一下封面的那一张彩图。按理说,唐代的铜镜存放到了现在,镜面那一面应该满是铜绿斑驳不堪了,但封面上的那一面镜子,镜面光滑如波澜不惊的水面,折射出博物馆里银白色的灯光。
银白色?如果是铜镜的话黄铜应该是金黄色才对呀?琥夜凑得更近了一些,但无奈印刷的清晰度有限,她只能推测出一点:这是一面银镜——但是银镜在经过了将近一千五百年后应该多少有点氧化的痕迹,根据化学课上的知识,氧化银应该是黑色的才对。
琥夜又翻回来继续看文章:
“当我看见她背面的时候,就已经被折服。螺钿被匠人精心打磨,镶嵌成花鸟,彩贝的光泽恰如鸟的镜羽,花苞半吐,露出一根金丝花蕊,如此华贵的装点,有如盛唐贵妇霓裳之上的锦绣。此时,我已隐约可以看见这是一位着盛装的女子了,她露着白皙的香肩与脖颈,还有盛唐气韵的脊背,黑发挽成高高的发髻,几支金簪上的玉坠,随着她的步伐轻摇,啊,也许那就是‘步摇’吧……”
虽然描述地很精致,但这段话描写地有点情色的意味,也许这就是文人的文笔吧。
“……我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一睹她的芳容了,我的脚步紧随着我的视线跟进。当我终于与她面对面的时刻,我被震住了!”
是因为在一面古镜中看到了自己而震惊么?琥夜心想。
“——在镜中,我真的看到了一位华贵的妇人!在燎着檀香的闺房之中,她已经画好了一对烟色的蛾眉,正在点着绛唇。当我正视她时,她停下了纤纤玉手,似乎也从镜中看到了我这个不速之客,她对着镜中的我浅浅一笑,如摄人心魄一般,我觉得自己快要被吸进去了,彷佛再进一步就要踏入她的闺房,她那折射着银白光点的瞳孔,直直地扎进我的心底去,照亮我内心最深处的黑暗,那些曾被我深埋的卑微苟且都无处躲藏……”
琥夜合上了周刊,把它塞进挂在椅子背后的书包里面,继续钻研起了那道数学解答题。。
毕竟如果不快点做完的话,晚上就来不及行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