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冽似刀的风吹刮着叶痕的脸,而他像是路边的枯木般佁然不动。朗朗天空邹然阴沉下来,大雪骤降,远处白雾茫茫。
他吸了一口干冷的空气。
从那雪雾蒙蒙中,缓缓走来一人。
他知道是他到了,那人单薄的玄衣在白色的世界里格外显眼,颀长消瘦的身影与这渐渐臃肿的世界格格不入。
“还比吗?”那人看着叶痕堆在肩头的雪道。
“我已经来了。”
“好。”他打量着眼前的少年,脸色青白却显得坚毅。“那就比比硬功夫,算热身!”
他俶尔翻掌而出,叶痕出手相格,拳来掌去数十回,雪依旧没有要停的意思。
“进步不小啊,已经到了初境四层了!一个月前还是二层。”
叶痕躲过他迎面袭来的一掌,道:“才练至四层而已。”
“四层很不错了,年轻人勿要贪功冒进。”他转腕化去叶痕的劲力。
“原本计划达到五层的。”叶痕道。
那人道:“这你都有计划?哈哈...”说话间,他掌风一转,“怎么,同修们有达到五层六层的了,不服气?”
“服气。”
“那为什么你运气凌乱,毫无章法?”
叶痕露出了狡黠的笑,“你不是说从有章到无章,有形到无形才是习武之胜境?”
“呦,少年人就是学得快!”
“错!学而非学才是大家,这话又是谁说的?”叶痕眉峰一挑,也在暗暗酝酿内力。
那人哈哈大笑,他好久都没这么敞怀而笑了,也好久没有说过这么多话了。
“小心了!”那人单掌贯彻内力,二人两掌相拚,阵阵热气激荡开来。
“这回冬试如何?”
叶痕满脸微笑道:“不出所料。”
“过了?”
“依然没过。”
那人再次大笑,他真的是由衷而笑!
两人就这样边斗边聊,周围的世界渐渐开始在眼睛里消散。
“只有我没过。”叶痕却噗嗤一笑,愈加开心了。
“没过又如何?”
“来年再战!”
“好,有志气!男儿愈挫愈勇是为豪杰!”
“谬赞!豪杰暂时算不上,男儿气魄还是有的。”叶痕嘿嘿一笑。
“现在的修道之人天资都如此之高?你们这个年纪竟有初境六层的了?”那人话锋一转,抬腿横踢。
叶痕仰身,道:“千金可买冲元丹。”
那人冷哼一声道:“什么冲元丹,我看是胡思妄想药!你看那琼宫玉宇、亭台楼阁,可非一日建成?须打地基夯实柱,不然再华丽的广厦也是风一吹就倒,何来长远?”
叶痕也笑了,道:“听君一席言,胜读十年书。”
两人双拳相拚,便是满树白雪潇潇下,留弥余力滚滚来。两人几步内,冰消雪融,露出干枯的地面。
末了,叶痕拱手欠身道:“受教,受教!”
“客气,客气!”
叶痕的脸上此刻一扫先前的颓态,浑身冒着热气。
此刻雪势渐小,那人凝望远山,缓缓道:“你可登过那山?”
叶痕闻言而视,只见那远山怪岩嶙峋而上,纵横连绵百里,气势磅礴。
“那山唯一的山道为冷梅山庄所修筑,闲人不得攀。”
只听那人笑道:“不见得。”
“你看那山离你我多远?”
叶痕估摸道:“不下十里。”
那人道:“你且看好!”说着悬掌凝力,打入叶痕的大椎穴。叶痕忽觉精神一荡,一股热流贯彻全身。
“跟紧了!”
叶痕脚尖一点,犹如出水苍龙,扶摇伴身,只觉脚步生风,身轻如燕。眼前景色变换,努而如脚踏祥云,他一时间神游海外,豪情万丈。十里不过如此!
两人猿身而上,不时便至山巅。此时骤雪初停,天空放晴,一眼望去,大地一片苍茫。叶痕看向绵延的万梅花海,似嗅到那清幽冷冽的梅香。
那人双手背后,衣袂生风,俯瞰大地,顿声道:“古人观星象,定命格;今人寻古道,习修身;遂得益七星北斗之四魁三杓,呼为四觉三醒,方可冲出生死囹圄,羽化登仙。方才我暂用内力将你的修为提至初觉天枢境就可飘摇山水,若是达到天璇、天玑...乃至那传说中的瑶光境呢?”
叶痕失神,顿时觉得自己不过渺如浮游沙粒,岁岁年年不过沧海一粟。而自己先前还思困心囿于初境层次,还要怎么沿这条路走下去?顿时毅然,走到那人身边,俯仰天地,定定道:“若是修行多一层,我便多修一层;路有多远,我便行疆;海有多阔,我亦跨海;定要与那天公试比高!”
那人宽心一笑,默然点头,“那你可要拜拜贪狼君了!祝他老人家早日助你突破天枢境。”叶痕笑道:“我回去就拜!不过眼下就有一位贪狼君在面前,我且一拜。”说着就欲行跪拜谢师礼,但被他拦下。
那人道:“你我虽年岁相差甚多,但情投意合犹如兄弟知己,你又何必行此大礼!”
但叶痕还是固执而跪,道:“长兄如父,此礼应当!”
那人仰天长笑,倏然同跪,道:“我雁某飘摇二十载,茕茕如孤雁,浮游于四海,不曾想今日结了个弟弟!”
叶痕闻言不由得眼睛湿润,喟然道:“我出生于鬼街暗市,未曾得知有何亲故,今得一大哥,是我十七年来最开心的一天!”
二人相识于偶然,虽短短一季,却相交莫逆情投意合,且名字皆带个“痕”字,实乃缘分,遂义结金兰。
雁无痕道:“贤弟且等我去那冷梅山庄取两坛梅花酒来,尽情畅饮!”
叶痕道:“愿睹大哥一展身手!”
雁无痕遂旋身而下,犹如蜻蜓点水般行迹,三五下便至那半山腰的冷梅山庄。
叶痕暗叹,没人敢踏足的冷梅山庄在大哥脚下犹入无人之境,其真修境难测。
不多久雁无痕怀抱两坛酒豪气而归,二人于山巅席地而坐,拍土揭盖相饮,畅聊许久,直至天色渐暗。
末了,雁无痕道:“我眼下将有一要事须去处理,临别无物相送,我把我的掌法推演一遍,贤弟你且记好!”
说着便演练起来,只见其掌势蹁跹,律带全身。时似下五洋捉鳖,时似上九天揽月,前退后进,左推右抱,指尖流云,俊逸潇洒。叶痕看得如痴如醉,牢牢记住了掌势律动的弧迹。
“这掌法是我据八八六十四卦之象所创,目前只推演到三十二掌,终难有所为续。贤弟你先修习我所授你的九掌,够用到二觉天璇境了。”然又深深长叹道:“此行凶险,却非又不得以而为之。若是能他日重逢,望贤弟令某刮目相看。”
叶痕怅然道:“小弟谨记。”
雁无痕终面露悲色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他年相遇,后会有期!贤弟保重。”
叶痕抱拳道:“后会有期!大哥也保重。”
两人会心一笑,雁无痕便轻功一展,影魅般消失在匍匐而来的夜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