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沉如墨的天儿,除了像那烟柳巷子一般的销金窟还灯火通明外,也许也只有城东的破败之地还有些人气儿。
借着幽暗的烛火,坐在破败庙宇供桌上邋里邋遢的汉子掂量着手里的破碗,碗里叮叮当当,三两枚大武国币在碗里碰撞,他啐了一口,说道:“他娘的,一天就要到三个铜子儿,你是皮子痒了吧,给我揍他!”
得了头儿的命令,一帮衣衫褴褛的乞丐不要命地朝着被围着那人下着死手,仿佛看到了杀父仇人一般。
被围在中间挨揍的汉子约摸着有个五六十岁,斑白的须发,凌乱的衣衫,如蝼蚁一般蜷缩着身子,任由他人打骂,一声不吭
打着打着,终归是人有力尽时,挥不动拳头的众乞丐呼哧带喘,一个个双手扶膝,抬头望着坐在供桌上的头儿,等待着。
坐在供桌上的那位双手一撑,便跳下供桌,像是不解气一般,他快步来到老人身旁又补上几脚,脚脚用力,想要碾死这只“蝼蚁”。
“他娘的,真是奇了怪了,打又打不死你,命真他娘的硬,滚滚滚,把他给我扔出去,好好反省反省,明儿要还是只有三个铜子儿,就把他给我打死!记住,是打死!”
双手掐腰的乞丐头儿大喘着气,言语中的愤懑让周围的乞丐连一个马屁都不敢拍,要说这老头也是奇怪,无儿无女,终日惶惶,像是在躲避什么人,只得流落街头,吃一些残羹剩菜苟活着,要不是首领偶然间发现他,说不定他早已死在了大雪连绵的那半年。
说也奇怪,这老头儿总是一言不发,让他干啥他就干啥,不过就是有一点不好,他总要不来几个铜钱儿,为此没少受众人打骂,不过也就是他那个沉闷的性子,从未反驳一句,或是还手一下,每次挨打过后,总是拍拍屁股,又跟没事儿人一样。
这一众乞丐倒是有几个心生恻隐的,但奈何那人说出来的话,就如同泼出去的水,没人敢不听,当年望京两大乞丐势力城郊一战,他以砂锅大的拳头挥舞出惊世绝伦的王八拳术,竟是将对方那名一身疙瘩肉的首领骑在胯下好一顿收拾,那一架打得可谓是惊天地,泣鬼神,这不,那被揍的敌方首领,如今已是帮中长老,屈居老二了嘛。
那头儿发话了,谁敢不从,从老头儿身边行出二人,分站老头左右,二人动作一致,皆是一把抄起老头儿的手臂,架起他便朝着破庙外走去。
破庙门口,二人站定,头儿说扔出去,那绝不能拖出去,那二人正要使劲将老头儿甩出门外,突然,一抹璀璨自夜空划过,伴随着的一阵黑风席卷。
二人自然没当回事儿,这修士遍地走的望京,连个屁修为都没有的人,管他那么多干嘛,每天能有口饭吃,就不错了。
可二人架着的老头儿,突然之间有了生气,不在死气沉沉,而是身体如筛糠一般抖动,想要挣扎着站起身子,二人惊奇之下低头望去,不知为何,这老头儿的眼眶内早已蓄满了泪水,两行清泪滑落。
刚刚转身准备休息的丐帮头儿突然心生一股沉闷的气息,像是压抑已久的情绪骤然迸发,心中一股愤懑直抵喉咙,不由得张嘴一吐,一声长啸吓得周围乞丐后退的后退,摔倒的摔倒。
而他,更是惊骇无比。
这一声,不是他的本意。
老头儿挣开了两人的手臂,扑通一下跪倒在地,朝着那一抹璀璨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头下青砖寸寸龟裂,鲜血混着眼泪,形成一窝小的不能再小的湖泊。
老头儿头抵地面,大张的嘴呢喃着什么,但却没有声音发出,反而是被吓得像是丢了魂儿一般的丐帮头儿的嘴随着老人一张一合,浑厚的声音缓缓从嘴中吐出,“威武军李狗娃,恭迎将军!”
璀璨一过,老人长跪不起,恢复神智的丐帮头儿听了手下的七嘴八舌的描述,大抵是知道发生了什么,被搀扶起来的他小心翼翼的来到老人身边,像是遭受什么痛苦煎熬一般,老人一边流泪,一边紧紧地握着拳头。
名唤丐九的汉子伸手戳了戳老人的肩膀,猛然间,老人突然伸出一只手搭在他的肩头轻轻一按,像是有一座巨山压在肩膀,丐九一下子便跪在地上,老人顺势起身,另一手伸出食指轻点丐九眉心,一段画面便入了他的心神。
……
那是一座边陲小村。
仙凡大战之后,四洲百废待兴,朝野林立,大武和大离,便是这相邻的两国。
正在山村田野中玩耍的几个孩子并不知道危险正在靠近他们,肆意的玩闹,弄得满身的泥巴,天儿快擦黑了,也是时候回家吃上一口热乎饭了。
可往往却是事与愿违,年轻的孩子们永远也忘不掉,那一场大火。
“烧!一个不留!”
铁血冷酷的声音毫无感情,随着他的一声令下,村子燃起熊熊大火,撕心裂肺的哀鸣,铁剑刺穿肌肤的声音,活脱脱的人间炼狱。
孩子们拼了命的向村子跑去,甩飞了鞋,赤着脚踩在并不平整的村中土路,入眼望去,一片狼藉。
一名孩童四处寻找着,被大火淹没的老屋子并未寻到爹娘的身影,他坚信着,爹娘还活着。
终于,他在村子中的一片空地看到了爹娘,只不过,后面还站着一列士卒。
“斩!”
锵锒…
宝剑出窍的声音,被爹一个眼神逼退的少年永远也忘不掉,那为首将领那邪气凌然的一笑和爹娘人头落地前,最后的唇语。
“狗娃,活下去!”
……
过了许久,晕了过去的李狗娃悠悠醒转,依旧沉浸在噩梦中的他如同受惊的小兽一般快速起身打量着四周,正在一旁不知侍弄什么的一身甲胄的汉子听见响动便回过头来,他轻声说道:“醒了,吃点东西。”
神情戒备的李狗娃没有伸手去接那甲胄汉子递过来盛着粥的碗,反而是开口问了一句,“这是哪?”
甲胄汉子也不强人所难,顺势便将粥腕放在一旁的桌子上,他说道:“你昏迷了三天,是将军救下了你。”
“将军?”
李狗娃追问道。
“威武军卫龙象卫将军。”
“卫将军?!”
“正是。”甲胄汉子轻拍了拍李狗娃的肩膀,接着说道:“吃点东西,将军有话要问你。”
说罢,甲胄汉子便掀起军帐的帘子,出了去。
卫龙象的大名在大武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与其弟所带之威武军横扫边疆,压的大离国无法喘息,可以说是没有卫氏兄弟二人,就无大武国今日。
李狗娃像是得了主心骨一般,忍着脚底板的疼痛一下子就跳下床,一碗粥不消片刻便囫囵吞枣般咽下了肚子。
……
一番问询,卫龙象知道了事情大概的始末,大离国边疆将士洗劫武国边疆村落这事儿不常有,偏偏让这叫李狗娃的孩子赶上了一回,可谓是时也,命也。
站在营帐一侧的李狗娃一声不吭,端坐在长案前一身黑漆甲胄的男人给他一种像是山中老虎一般的感觉,尤其是他那吊睛瞳眸,怪渗人。
沉吟片刻,案首的卫龙象一捋长髯,他朗声问道:“可愿从军?”
李狗娃眼眸一亮,为爹娘复仇的意愿如燎原之火一样高涨,他问道:“我,我可以么!?”
“可以!”
被愤怒和欣喜交织冲刷的少年觉得此时此刻听见的两个字,是这辈子听过最动听的两个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