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先生那天夜里犯病的时候,把我都给吓到了。”
何有时呆呆地看着他,呼吸都滞了几秒。
孙尧接着说:“倒不是歇斯底里的样子,秦先生表现得特别镇静。穿着西装打着领带站在书桌前,身后的投影屏上放着PPT,像是在主持会议,针对智宜最近的形势做分析。他手边是厚厚的文件,就那么几句话反反复复地说,赘述很多。”
“听着挺正常是吧?”孙尧苦笑:“可那时候书房里就他一个人,他已经出现幻觉了,对着空气开会。我说‘秦先生我们去医院吧’,他不走,一定要把会开完才行。”
“老安和李简比我到得晚一些,打了一针镇定剂才把人抬上车。临走前秦先生意识已经迷糊了,却还不忘让我留下,免得你早上过去的时候家里没人,你会着急。”
“秦先生呢,他以前犯病时也是这样。那时候我还没跟上他,这些事是听上任特助说的。他会把全部的精力放在公事上,事无巨细全都自己做。我们都以为是他工作勤恳,没觉得哪里不对。直到秦先生的病越来越严重,变得吹毛求疵,丁点小错就要迁怒旁人,那时候小江|总才觉出异常。”
孙尧寥寥几句带过,他以为有时身为秦先生的女朋友,知道的要比他一个特助多多了。
却是彻彻底底想错了,有时连对躁郁症的了解都是自己查资料得来的,秦深没跟她提过一句。
这会儿她看着窗外,下唇已经咬出白印,自嘲一笑,声音没什么波澜:“他什么都不跟我说,好像我是个外人一样。”
这话的味道听着不对,孙尧心里一咯噔,从车内镜瞄了有时一眼,没哭没闹,也看不出表情,出乎意料的冷淡。
车窗外是白惨惨的初雪,她悄无声息看着,像在上演一场无声的默剧。
孙尧一向敏锐的直觉立时生效,心中暗道不好,措辞换了个方向,语气沧桑:“秦先生这几天吃不下饭,夜里也睡不着,每天工作时间缩减到五个钟头,得天天靠输营养液维持身体。”
何有时总算有点反应了,掏出一张纸巾沾了沾眼睛。眼睛一湿就像开启了什么阀门似的,心疼和委屈没了边儿,哭得快要背过气去了。
孙尧心说这反应才对,他叹口气,又把话圆回来:“有时你也别太担心,秦先生这两天已经好些了,跟人交流是没问题的。唉,别怪他瞒你,他也是有苦衷的。”
何有时没应声,怕自己哭得太难看,一路上侧着身脸朝窗外,纸巾都哭湿了一包。
新小区没有何有时想得安静,市里的高档住宅区地段再好,再远离喧嚣,也比不上半山公寓寂静。他为了躲她,连最合适养病的公寓都不住了,偏生找了一套她不知道的房址搬过来。
从停车场到电梯间的一路不长,有时连着一夜没睡,早午饭都没顾上吃,电梯停住时突如其来的晕眩感持续了几秒,她原地趔趄了下。孙尧眼疾手快扶了一把:“小心点。”
来开门的是李简医生,看清来人,李简一向淡然的脸上难得出现几分愣怔,刚浮起笑想要客套两句就被有时挤开了,无奈往边上退了退。
何有时进了屋子四下张望,玄关没有,客厅没有,望向厨房时看到他的背影。
“秦……”一声没喊完,她怔在当场。
厨房里是熟悉的烘焙香,秦深闻声回头看过来,左手上还戴着只防烫手套。
四目相对,何有时看着他,没说话。
她眼里的泪光慢慢隐下去,进门前惶恐的、焦虑的、难过的表情全都消失不见了,就站在原地看着他。
胸口剧烈起伏,声音抖得厉害:“秦深,你混蛋。”
来之前她查过躁郁症的症状,做过最糟的设想。躁郁症患者会觉得生活无望,可能会出现不言不语、不吃不动的木僵状态,会觉得自己没用、无助,会拿脑袋撞墙或者别的什么更严重的方式伤害自己,甚至出现自杀倾向。
好像只有这样惨烈的情形,才能勉强解释秦深为什么要瞒着她,跟身边人一起骗她。
她没法接受别的理由。
孙尧铺垫得太过火了,有时来的路上坐在车里掉了一路眼泪,从他口中听到秦深没食欲,靠着营养液维持身体,她脑补的全是秦深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样子。
一路上她想了很多。秦先生好强,如果病情已经严重到不能自理了,别人照顾他,兴许他还会气急败坏。她甚至想着,就算秦深已经病到了歇斯底里的地步,就算他会骂人、会乱砸东西,就算冲她发脾气,她都能忍的。
只要是这个人,怎样都没关系。
亲眼所见推翻她一切假想。他身体好好的,甚至穿着围裙,听着新闻,悠哉悠哉地烤蛋糕。
一盆冰水兜头泼下来,从头冷到脚。
何有时一下子就炸了,把手里沉甸甸的包朝他劈头盖脸砸过去。
秦深猝不及防,没能躲过这一下,鼻梁上架着的平光眼镜都被砸歪了,狼狈得厉害。
“有时?”他震惊愕然,又莫名想笑,摘了眼镜抬步迎上来:“你怎么来了?”
“来跟你分个手。”何有时看他一眼,转身就走。
秦深有点懵,“分手”两个字硬生生逼他清醒过来,一下子慌了手脚,追了两步才把她拉住。
“秦深!你放手!”
“不放。”
她挣得厉害,秦深没什么劲儿,半拖半拽着才把人拉住,都这种时候了他还没忘掉烤箱里的小饼干,直接把有时拉到厨房去了。
小年轻闹别扭的场面跟现场演了场偶像剧似的,已至中年的李简和孙尧都傻住了。
江呈被这动静吵醒了,从卧室里探了个头出来,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干什么呢?这么吵。”
看到有时的时候他也一脸呆逼,临到嘴边的卧|槽被硬生生咽了回去,悻悻喊了一声“嫂子你来啦”,被秦深瞪了一眼,又默默缩回去了,贴在门上听动静。
厨房的推拉门一关,把里外空间隔开,磨砂材质,就只剩个模糊的影儿了。
认识这么久了,秦深头回见她气成这个样子,头回知道有时生气了不只会不理人,还会暴躁成这个样子,对他连踢带打,语气还特别狠。
“你不是犯病么?你病一个给我看看啊,就现在!”
说得像是催奥特曼变身似的,李简正在客厅竖着耳朵偷听,闻言倒在沙发上笑得花枝乱颤。
秦深却没他轻松,彻底慌了手脚。她太闹腾了,气急了手劲不小,捶得他挺疼,秦深索性寻了她的手腕捉在手里:“你认真听我说,好不好?”
她手冰得厉害,整个人都在哆嗦,不知道是气的还是在外边冻的。
这段日子来的想念,焦虑,无措,委屈……压在心底的各种情绪总算不用再无头苍蝇似的乱撞,都有了个出处。
“你什么都别说,我先说完。”何有时打断他的话。
“我想要的感情不是这样的,不必提什么同甘共苦,起码在对方有事的时候,能告诉我一声。如果你的病情在恶化,需要亲近的人远离——我知道有些精神疾病需要静养,亲近的人在身边反倒不好——就算是这样的情况,你跟我知会一声,我会听话的,不会无理取闹的。”
“如果你嫌我烦,好的,你告诉我,我们分手都没关系。”
“但你这是在用冷暴力逼我分手。”何有时眼睛肿得厉害,情绪一点点理清楚,开口愈发平淡:“当初盛安骅就是这个样子,不接电话,搬家,嫌我烦,让人骗我说他出国了,冷暴力逼我分手。”
像有一只手把他的心揉得稀烂,秦深慢慢变了脸色,低声否认:“我没有。我也不是他,我们不提他好不好?”
“我没有冷暴力,我每一天,每个小时,每分钟都在想你。”
“躁郁症是种精神病,不是心理疾病,不是找个心理医生随便开导两句就能痊愈的。”
他试图解释:“有时,我真的不想让我看到我歇斯底里的样子,我什么样子都能给你看,唯独这个不行。你原谅我。”
何有时抄起手边的榨汁机砸他,声音哑得几不成声:“精神病怎么了!我什么时候嫌弃过你了,我都想好了怎么跟我爸妈说我男朋友精神不太好了!你这样对我,秦深,你……”
她说不出话,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像灼热的铁水似的,滴滴把他的心烧一个洞。秦深觉得自己都快随她一起掉眼泪了,一句句软着声求她。
“这病是间歇性发作的,我现在病好了,咱们回家好不好?”
“我想你了。”
“有时,你说句话。”
何有时哭不出声了,所有情绪通通如喷出的熔岩一样凝固变|硬,堵住出口,剩下的委屈没地儿发,憋得她胸口闷疼。回过神来就剩一点子火星儿了,她连骂他的力气都提不起来。
双手被秦深锢着,她就垂着眼睛,视线停在他胸口的位置,不肯往上挪一下。
秦深说得口干舌燥,都没分得她半个眼神。他头回觉得言语是这么无用的东西,他心底藏着再深沉的爱意,一开口,都会被解释得苍白无力。
“有时?”秦深箍着她的腰,手臂一用力,把她抱坐在流理台上,轻声说:“你别低头,你看着我。”
他视角变低,总算能看到她的眉眼表情,却照旧无措。能说出口的解释都说完了,她听不进去,秦深就真的没法子了。
定好时的烤箱停下。秦深拿了个抹茶椰丝球,吹了两下凑到她嘴边,刚烤好,还冒着热气。
“尝尝看?今天刚学会的。”
何有时心里的酸水直往上涌。半个月了,她每天难过得要命,秦深却在这边悠哉悠哉地做西点,颇有闲情逸致的样子。
他这抹茶椰丝球头回做,就做得这么精致,何有时更看不顺眼,一口咬他手腕上。
她就算气得狠了也舍不得用劲儿,秦深心里有了底,轻轻一挣手腕就脱了出来,终于敢凑上前去亲她,声声低沉:“我错了。”
“谁让我亲我的!我还在生气呢!”何有时气得踢他一脚,退不了,推他又推不动,只能抽抽搭搭挨亲。
她能说出口的脏话不多,就“混蛋”一个词最应景儿,趁着亲吻时喘气的间歇一连骂了十来遍。
“秦深你混蛋。”
“对。”
秦深也应了十来遍。(.vm5)《不良于眠》仅代表作者宣蓝田的观点,如发现其内容有违国家法律相抵触的内容,请作删除处理,.vm5的立场仅致力于提供健康绿色的阅读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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