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接下来的日子。辰月主动地和风子一起派发海星。风子被遗忘的速度在不断地加快。
先是关系比较陌生的人最先遗忘了她,比如那些被派发过海星的学生。然后是熟悉的人,像有纪宁和秋生夫妇。最后或许就是亲近的人。
这是一个稍有漫长的过程。遗忘在一点点地进行。它就像是一把刀,把一个人的存在丁点丁点地削落。
最后结果就是零落。
风子这个人会成为微尘般的碎屑,她是存在着,就在众人的身边,但是没有人会察觉到她。
风子仍然不懈努力着。就连作为旁人,辰月身处于这种遗忘进程的边缘,那种看不到头的无望让人难以忍受。可是风子作为承受者,她承受住了。
她和以前吃一样多的饭,露出一样多的笑容,她会亲昵地靠在百合子的怀里,也会不时地和辰月斗嘴。
除了有时会流露虚幻的寂寞,朦胧的悲伤。
它们就像春天初晨的窗户上的雾气,在朝阳出来之前的黑夜的痕迹。在注意到它之前就消失了。
在这段时间里,辰月买了一个相册,把之前宴会的,生日会的还有生活中相机所拍的照片冲洗出来。他凭借着记忆,为它们编上日期,写上一两句内容。
一张一张把它们整齐地排列好。
他在准备着,准备一场小小的家庭聚会,只有他们三个人。
他在做这些时,心情沉重,举办的是聚会,但是是离别的前的相聚。辰月感觉到在身边好像这种矛盾并不唯一。它们镶嵌中生活中。或者生活本身就是矛盾。
他想他之所以会和风子一起派发海星,除了向她证明自己会一直记得她外,另一方面或许是想从她身上汲取力量。
那种脸上无论什么时候都洋溢着暖暖的笑容。虽然是个小屁孩,臭神气的,还天真得要命,但是她比任何人都懂得怎么去面对生活,去努力生活,不知不觉影响着其他人。
风子就像一个和煦的太阳,温暖着身边的人,虽然她本人并不知道。
在派发出手中最后一个海星,走在鸟居前时,辰月对着身边的风子问道。
“离婚礼的时间还有两天对吧?”
风子点点头。
“原来时间已经过得了那么长了。”
“所以说,辰月是个笨蛋,风子,我可是对派发了多少个海星,从搬到辰月家多少天都记得。以前邻居都称赞风子是记性很好的孩子。”
风子挺起平平的胸,老神气地说。
“还真是聪明的孩子。”辰月说。
“唉!辰月,你今天有点怪。平时,这个时候你不是应该像猴子一样跳出来,像个抖S那样,反驳风子的吗?”
“不,说起奇怪,其实风子也很奇怪。”
“怎么可能。风子可是正常的孩子。”风子不愤地说。
“你想想,用你聪明的脑袋想想,通常你是怎么叫我的?”
“这个......大坏怪人——”
中断是声音是要给肯定的信号。
“没错。你称呼百合子为姐姐,可来从来没有叫过我哥哥,甚至连辰月这个名字,你可也没认真地叫过。”
“风子,总觉得辰月,有时候狡猾地像狐狸一样。”
“那是因为风子又值得我狡猾的价值。要是其他人,我是懒得搭理。”
“是吗?”风子收起了笑容。“蹲下。”
虽然不清楚是什么意思,但辰月还是蹲下了。
“辰月,辰月乖乖。辰月,辰月乖乖。”
风子用她的小手慢慢地抚摸辰月头。
“你是在哄小孩吗?”辰月哭笑不得。
“有一点你可是搞错了。风子的年龄可是比你要大。按理来说,风子是辰月的姐姐,而不是妹妹。”
风子气鼓鼓的。虽然气鼓鼓可是手中的动作还是十分地轻柔。她的声音也是轻柔的,是一种悠扬的语调,听上去像是哄小孩睡的温声细语。
“所以......相信我,没问题的。”
风子坚定地说。
“这可轮不到你安慰我。”
“是吗?风子有点担心。但我知道了。我知道的。那就好了。”
风子把手放下,双手交叉放在身后,一步一步地后退。她的眼睛圆圆的,藏着笑意,正打量着辰月,像是在确认着什么。
“恩恩,那么我们走吧。”
她点点头,牵起辰月的手,拉扯地他向前进。久违的温暖从手心传来,风子拉得并不用力,但是辰月身体不由自主地往前走。她带着他,她伸直手在夕阳下显得细长,幼小的身体投在地面,影子被夕阳拉得老长老长的。
她张开口,又轻声说了些话。但是听不清,一辆汽车倏地地明着喇叭从右侧的路口疾驰而过。
她的声音在喇叭声中显得微弱,笑容在车窗所反射的阳光中消融。几个学生谈笑着从两边走过。在风子和辰月所在的空间中占据了大块的位置,挤进了辰月的视野之中。
在这一瞬间。
风子整个人在声音,在光影中,在辰月的视野中被拉长,变成一条长长的,细细的线,仿佛只要一阵风,一眨眼就会找不到身影。
用力,辰月更用力地抓住了手中之物。
时间又过去了一天。
在这一天里,风子遗忘的速度再次地加快。琼,杏,还有朋也已经看不见风子的存在,所有关于她的记忆都变得模糊。
当辰月向他们提起风子时,他们迷惘而痛苦地皱起眉头。
“有这个人吗?我没有印象。可是——应该——可恶——”
相比于其他人,朋也在痛苦之外,是无处宣泄的愤怒。他涨红着脸,右手发狂似地挠着脑袋。
“能告诉我吗?那个风子是什么?我知道自己不能忘记的。但是我还是忘记了——可恶——”
他与风子的关系更加亲密,他们的相处像是一种臭味相投的朋友,虽然是在乎对方,但又无时无刻找对方麻烦。
“她啊,就是那个一直拿着一个海星,四周围派发的,同时嘴里邀请别人参加她姐姐婚礼的人。”
朋也抿着嘴唇,两条眉毛扭成一团。他站在原地想了很久,最后带着痛苦而无奈的表情走开。
风子静静地在一旁望着两人的对话。她整个人显得呆呆的,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一路上,风子沉默无语。
她往日挂在脸上的笑容消失了,这是维持着一种沉沉的平静,那附加在平静上的重量正是无法掩藏的痛苦。
“要哭吗?”辰月问。
“不哦,明天是风子姐姐的婚礼。我不能哭。”
“那么,如果是我要你哭呢?如果我的愿望是想要你在想哭的时候哭出来,你会实现我的愿望吗?”
一拳,风子一拳打在辰月的肚子上。
“那这个笨蛋。”
她的声音如同烟雾一样飘散不定。
“可以实现我的愿望吗?我在风子心里是重要的人吗?可以吗?”
辰月平淡地问着。但谁知道。此时他的心里是如何地包含期待和紧张。原来他是想安慰风子,不愿她这样强忍着痛苦。可现在他也像一个小孩那样等待着答案。
“可以吗?”他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