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是一望无际的绿,微风从远处吹来,草色如涟漪,轻轻荡开,一圈接着一圈,而那绿在这荡漾中变幻——淡绿,嫩绿、黄绿、深绿——一种立体的,画笔也描绘不出来的色调。
泥土的味道,簇簇的青草,澄蓝的天空和点点的光斑。
似幻似真。
这是梦中的世界?还是现实的世界?
这个问题自然而然从脑中浮起,如同泡沫。辰月在草丛中前进,幼嫩的草尖划过手臂外露的皮肤,带来丝丝的痒痒的感觉。
是真实的。当意识到这份真实时,期待和害怕瞬息从心底涌起,说不清谁先随后,起初他还能分得清彼此,但是转眼,或者只是眨眼了一下眼睛,它们就混合在了一起,变得难以言喻。
他走出一步,迈出左脚,然后迈出右脚,再走出一步,小心翼翼,全神贯注,每小步都像在丈量,小点小点,也像在调整胸腔中精细的情绪。
“这就是你所说的,那个梦中的世界吗?”
说的是百合子,她脸上的欣喜毫不掩饰,她的目光越过辰月的肩膀,直接的射向前方,要跨越那仿佛看不到头的距离,寻找那个日思夜想的身影。
“没错,可是,现在这里不是梦了。可能有改变,可能有变化。”
辰月回头,身后也是绿色和蓝色相接并分割的世界,同样的望不到头。这方天地里像是只存在他们两个人。
“不要抱——”说到一半,辰月对视百合子疑惑的目光,是一种少有的天真无邪的疑惑。“好了,让我们来看看吧。这前方到底有什么?”
“恩恩。”
百合子点点头,语气里透露出来的是雀跃。
“跟着我走。”
辰月轻声说道,眼睛停在前方的虚空,要在变幻的绿色中寻找那个缥缈的目标。
时间在这里变得更加的隐匿,像是失去了参照物,辨不明快慢,一分钟不同于另一分钟,有一分钟会被拉得长,一点一点地切割,短暂像是无限。有一分钟却短得过分,几个心跳过后,就流逝完了。
蓝色,绿色,绿色之后,是更多的绿色,空间也变得模糊,慢慢地像变成一个幻境,不再现实。
但是,无论是现实还是幻境,辰月知道他要做的就是先前走。在前方肯定有东西在等着他。只是不是是否如他所愿。
轻轻的晃动,身体在清风中摇曳,微颤和沉浮。
一直走,边走边想,想着毫无边际的东西,陷入朦胧的失神,然后在无所察觉中,两人跨过了一条模糊的分界线。
他们停住。一间矮小的旧式木屋立在眼前。
此时,风停息了,余留微弱的气流,它们缓缓地流动,碰到两人身体,分开,然后往两侧绕行。
仔细看,门是半开着,那扇木制的门很注目,而且陈旧。门槛和门缝因为风雨侵蚀的表面已剥落,微小尘土融入木材的纹理中,圈圈漫开的幽黑,时间散落其中,如琥珀般凝固。
脚步声,轻轻地,像雨点低落在绿叶上,清脆轻盈。
“是那她叫我在这里等你们的。”
先是看到一双洁白的脚丫,还没来得及反应,猜测、好奇和疑惑仍在脑海未及萌生,一把幼童的声音传入耳朵。
抬头,辰月碰上一双棕色的眼睛,全然,他之前并没有见过这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长发女孩。但是刹那间,他感到的是一种似曾相识。
要是品味,应是零碎的记忆的残影和现在所经历的这一幕的边角的重合,是偶然的一点细枝末节。
“她在哪里?”
百合子抢先问道。眼睛左右地察看,迫不及待,要不是辰月按着她,她早就冲了出去。
“她不在这里。”
女孩平淡地回答。声音比风还轻,被云朵还轻,被风托着,往上飘去。
“为什么不出来?”
百合子再问,是质问,也咄咄逼人,毫不退让。
“她不见了。”女孩说道。“我不知道跑她去了哪里。你找不到她的。”
女孩摇摇头,以一种缓慢的,细微的动作,很轻,很轻,轻得那头长发纹丝未动。
两者相互对视。微小的气流仍默默的流动,她们无言,她们神情不变,唯有目光流淌,时光流逝。
半响,百合子轻启双唇。
“为什么要躲,要躲到什么时候?”
徒然的下坠,与之前的强硬相比,现在展现的是抱怨。可连这份抱怨都是轻的,是掏空的轻。空心了,没有了支撑,是脆弱的。
诚然这份脆弱也是纤细的和细腻的,至于百合子这样一位强硬的女孩来说,可以作为一份别样的美。
但是——作为辰月,作为一个家人来说,在这份美之前,他能感到的只有痛苦。
“你在这里等我们,只有说这些?”
辰月跨前一步,挡在百合子面前,沉沉地问道。
“不是的,我有一些东西要告诉你们,而且,我也是过来归还一些东西。因为很珍贵,所以必须亲手地交付。”
女孩笑了,宛如冬日里的阳光,带着些冷意,可不碍它的明媚。
“是他们吗?”辰月问。
“在这里飘荡了很久,他们的思念和愿望。我在这里一直看着。看着。这里的每个光点,它们都是小镇人的思念、愿望和爱。这里以思念为力量,对思念作为回应,这里是实现愿望的地方。”
女孩的话让辰月的心顿了一下,突然,他想起了一个人,然后又是一个,最后第三人的面容浮上。三个人,是三个愿望。
想到这里,辰月在心底泛起不满,虚弱的不满,它从空荡荡的胃部升起,如同轻飘飘的气体,经过肺部被挤压,变成沉甸甸的一块,堵在气管,引起十足的异样。
用力地,辰月用力地想要吐出,宛如呕吐,是厌恶之物。
“真是个好地方。”
他望着眼前的少女,她的眼神纯洁无瑕,未被污染,也不曾经历世事。
而随着话语吐出,不满暴露在空气的刹那,它以着一种轻缓轻缓的速度消解,细碎细碎的,仿佛是微尘,宛如是小气泡。这个过程透露着空荡荡。不满像是毫无意义的徒劳的。
女孩没有表情,既无点头,也无摇头。她像是在思考,又或者是走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