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辰月是带着微微的,淡淡的担忧合上眼睛的。
他睡得很浅,反反复复发着那么几个梦。
梦是断断续续的,零零碎碎的,如同一块块镜子的残片,闪烁着朦胧的光晕,让人晕眩,让人不知所以然。
一有声响,他就醒来了,然后过了不久,在深沉的夜色下,又缓缓地睡去。
随后,又是细小的声音,而后,他再次地醒来。
一直在清醒和睡梦中,一直在虚幻和现实中徘徊。
早上没见天亮,他就起了床,满怀焦躁,提着书包上学。
他希望学习能够缓解这种恼人的焦躁,可今天课程却大多是复习旧知识和考卷讲解,重复和单调,听着沉闷,昏昏欲睡。
听着课,打着瞌睡。
焦躁、无聊、无聊、焦躁,一直在五脏六腑窜动。
它们彼此混杂,激荡,搅拌,然后放置和凝固。
到了午休他早已忍受不了这种无形的鸭脖,在教室独自吃完便当后,为排解积郁在胸前的闷气,他逃出了教室,在校园游荡。
因为本来就没有目的。所以他也是走到哪算哪,也不作停留,路过一个个地方。一片片人影在身边经过,留下一串串的笑声,随后淡去。
时间如同缓缓流水,它从身的两侧分流,绕走,拐弯。
他走出了楼层,穿过操场,人声渐去,周围只有蝉声依旧。
风在吹,树叶在摇动,阳光透过枝叶照在身上。
在一片树荫下,他看到了有趣的一幕,打起了精神,他被逗乐了。
“我说,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辰月看着眼前仿佛要打起来的两人说道。
“啊!大坏怪人。”
风子惊叫一声,猛然跳开,仿佛看到可怕的东西。
她警惕地看着辰月,双手交叉抱在胸前。
这动作.......辰月简直无法吐槽。
这算什么?天然呆吗,还是纯粹的笨蛋一个?
当然,朋也也不负众望,也不怕事大,他语气古怪地说。
“我说,你该不会——”
“如果你敢再多说一个字,朋也,相信我,你今天不会好过的。你要相信我。”
辰月对着朋也咬牙切齿吐出这一个一个字。
“你这不是心里——”
朋也的嘴碎得很,说得比想得快,当反应过来时,他的话已经说出了一半,后一半他是红着脸硬生生吞了下去。
如同吃了一只死猫一般。
“你们怎么认识的?”辰月问。
“路过教室看到的,她当时一个人在笨笨地在刻着星星。”
(“是海星。”风子在一旁反驳。)
“你有收到吗?”
“是这个?”朋也拿出了一个木制的星星。“刚才补送的。”
(“这都是前大坏怪人的错。”风子抱怨道。)
辰月想起了另一件事,于是问:“其他人呢?当时有看到吗?”
“哪有其他人?”
“不要无视我。”风子蹦起抗议。
突然地,辰月转身正面对着她。风子被吓了一跳,差点跌倒在地。
“你的朋友,玲玲呢?”
“她——她昨天没来。她好像很忙,像在寻找着什么东西。”
风子显得神情落幕。
“说起来,昨天我看见你时也很晚了,你到底多晚才走的。不会真在学校过夜吧?”
朋也古怪地望着风子。
说起过夜。之前听到了一则怪谈从辰月的记忆浮起——传言中有幽灵晚上在学校里游荡。
仿佛是冥冥中某种力量在起作用。
这一刻,辰月几乎可以肯定眼前的少女正是这怪谈的本体。
“风子,你姓什么?”辰月问道。
“为什么这么问,对了,玲玲说过名字是很重要的东西,等等——你该不会想诅咒我吧?”
“选吧,在我抢走你的刀子和你说你自己的名字之中选择一项。”
“伊吹风子。”
说着,风子就飞快地跑走了。她冒冒失失,在途中和迎面而来的古河渚撞在一起,在道歉后就慌慌张张地离开了。
“那个女孩是谁?”古河渚问。
“一个笨蛋。”辰月说。“叫伊吹风子。”
“这个......哦。”古河渚顿了顿。
辰月察觉到古河渚的疑惑。“有什么事吗?”他问。
“没——没什么。”
辰月听见这答案,他也没有失望。就在刚才,他下定了主意——他要把这一切弄明白。
这一半来自于如同幽灵般潜藏于他心底的无聊,一半是因为他放不下心。
他放不下什么?
这说不清,在风子得身上重叠着的一幢幢影子,她像是一个集合体。
“那么不妨碍你们了。”
他调笑着两人,兴奋地离开。他觉得这趟的收获不错,起码现在,他是有事可做了。
一整个下午。
他全身心投入到了这项工作中。
现在他所掌握线索有几条——伊吹风子、光板高中的校服、海星还有她姐姐的婚礼。
如果这样推理......归纳一下线索.....那么也说得过去,极有可能风子是这里的学生,至少曾经是。
但是这个范围太大,这么多届,这么多学生,要准确地找到一个目标。无异于大海捞针。
要去问一下风子吗?
轰隆!
猛地,一声闷雷在教室里炸开,沉寂的空气瞬间发生剧烈震动,一圈圈无形的波纹往外扩散。
辰月抬头,外面的天空挤满了层层堆叠的乌云,炽白的雷光时而闪现,时而隐没,宛若游龙,在云海里翻腾,在狂风中翱翔。
要下雨了,是暴雨。
这时,他有点担心百合子有没有带伞,因为以她的性格,要她留意这些,简直也太强人所难了。
倏忽,百合子的脸一闪而逝,是昨天满是担忧的表情。
她到底是怎么了?
他不由自主地想。
还有——以这个念头为牵引,辰月再次忆起——宴会的事情怎么办?
事件一件一件地堆叠着。
他发觉自己需要做的猛然地有点多起来了。
幸好,下课铃如期响起,它打断了这份刚生起没多久的担忧。
辰月立刻行动起来,因为行动可以打消他的担忧。他拿出自己的伞,人就往百合子的班级走去。
“她刚刚出去。你知道去了哪里吗?”
“百合子,她啊,我记得......好像是,应该是去老师那里了,辰月你找她有什么事?”
“久远同学?啊......她刚刚被另外一位老师叫去了,哪位老师?等我想想,哦,对了,应该是逢坂老师。”
“你说久远同学,她刚刚走了,没看见?可能是从另一边出去了,你找她什么事?”
辰月关上门,站在走廊上,前方一片昏黑,看不到尽头,以往短短的距离仿佛被延长,深入无尽的虚空。
雷声依旧,闪电不断。
仿佛发生了翻转,仿佛身体被按下了某个按钮。
学校这时变得陌生,尽然他还知道教室、体育馆还有办公室的位置,清楚它们在那里,但仍然无补于事。
他像陷入了一个巨大的迷宫,身后被藏在暗影里怪物——无可抵挡的存在——追逐着,逼迫着他向前跑。
被困住了。无能为力。无法抵抗。
反抗,而后徒劳无功。
可恶!
[可恶!]
他一拳打在墙壁上,瞬间表面的胶漆层层碎裂,裂缝如蛛网蔓延、脱落。
当这一切结束,他反应过来。他简直惊呆。
他愤怒,但绝对不是这种愤怒——沉重地,下落......下落.....下落,挤压挤压而后挤压,直到漆黑深海,看不到亮光。
它太过于陌生,也触摸不及,遥远得如同古老的祭祀语言,迷蒙得如同清晨的水雾。
但——它又是如此的真实。
它正封锁在他失去的记忆里,连同那个发光的球体。
而后,一个身影把他从无光的海底捞起。那人正站在磅礴的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