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知县这一发问,身边人你看我,我看你,前前后后找了一圈,这才发现建昌县丞许梁许大人压根就没到前门来。
众人不作声,陆知县朝那班头一扬头,道:“你去请许大人过来。”
台阶下的争吵还在继续,江主簿气急败坏:“罗百贯,你们这些人到底想要怎样?如此聚众围攻一县衙门,已然形同造反。县尊大人仁厚,不以计较,你们还不速速散去!”
人群中罗百贯脖子一扬,高声答道:“江大人,陆大人,咱们来此只想讨个说法,巡防营要缩编咱们自当遵从,可朝庭也不能就此不管咱们的死活。”
听这话的意思是嫌抚恤银子给得少了,江主簿沉声道:“那你们有什么要求?尽管道来,县尊大人与本官自然会考虑。”
“朝庭要解散我等也不是不行。”罗百贯道:“但抚恤银子至少得补齐三年!否则,弟兄们上有老下有小的,就得活活饿死!”
巡防营月饷银在一两银子上下,补齐三年也就是每人三十六两,按这种算法,解散的四百多人县衙得付出近一万五千两。
江主簿脸都绿』≧,了,然而还没等他说话,陆知县暴怒而出:“大胆,放肆!你当堂堂知县衙门是菜市场?还能讨价还价?本官限你等一个时辰内退出去,否则,刘巡检!时限一到,还不走的统统绑了押到牢里去!”
“朝庭不满足咱们的要求,咱们就是不走。”罗百贯看起来丝毫不惧这一县知县,振振有词,又朝身边的巡防营汉子鼓动道:“兄弟们,陆知县不答应咱们的要求,给围起来!”
“围起来!”
人群轰然响应,接着便有成排的巡防营汉子往衙门大门挤来,与负责守卫的衙役推扯起来。不知是谁先动的手,让守卫的衙役脸上挨了一拳,那衙役痛哼一声,立马挥拳还击。
“哎呀,衙役打人啦!”
这句话就如沸油窝里滴进了一滴冷水,人群瞬间炸了锅,巡防营士兵立马还手,衙役也红了眼,两伙人便扭打起来。
江主簿见状急忙护着陆知县闪进了大门内。
“关门,大门关上!”江主簿惶急地叫道。
陆知县已然气疯了,冲江主簿吼道:“看你办的好事!”
“我……”江主簿垂了头,腹诽道:怎的怪到我头上,缩编不是你先提议的么?
陆知县凶完江主簿,耳听着门外边打斗声越来越大,间有几声惨呼声传来,听起来像是某位衙役的呼声,想想也知道,衙役总共就那位二十多人,巡防营的汉子可足足有三四百号人,这实力对比……
“哎唷,这外面好像打得挺凶的,陆大人,您可得敢紧拿个主意啊。不然事情闹大了可就不好收场了。”南康通判何论之一脸关切地向陆知县建议着,只是听声调倒多像是调侃的味道。
陆知县黑着脸,尴尬地看眼何通判,再看一圈围在自己身边的官员,突然怒气上涌,吼道:“许梁呢?怎的还不见人!”
“来了……来了!”
听得一声应呼声,众人回头看去,就见建昌县丞许梁许大人一手提着官袍衣角,一路小跑地朝陆知县跑来。
许梁到了陆知县跟前,见陆知县脸色不善,连连抱歉道:“县尊息怒,息怒,下官方才肚子疼,去了趟毛厕……诶”说着许梁一脸惊异地看眼紧闭的大门,诧意万分:“这大门怎的关上了?外面怎么回事?打起来了?”
陆知县冷哼一声,怒道:“还不是许大人带出来的好兵!”
“啊?”许梁更惊,看向江主簿,问道:“怎么回事,江大人?”
江渚南此时恨不得一拳砸了许梁那一副毫不知情的面孔,好在经过这半年的历练,江主簿也算有些自控力,生生忍住了,冷着脸对许梁解释一番。
许梁听完,大怒,蹬蹬蹬地就朝大门走,边走边骂:“反了他们了,还攻围攻县衙!”走到门边,探头透过门缝往外瞅了眼,愣了愣,又转身走了回来。
陆知县,江主簿,何通判和秦典史见状都奇怪地看着他,心想就等你来收场呢,你走了又回来做什么?
许梁搓着手,嘿嘿地不好意思地笑,朝陆知县解释道:“那个……他们还提了抚恤银?不知县尊大人是个什么意思,下官心里没底,出去了也不好应答……”
陆知县脸色显得更黑了,瞪着许梁道:“三年饷银?见所未见,闻所未闻,这绝无可能!”
“诶……”许梁点头,刚要说什么就听得呼呼呼几声,打大门外围墙上面飞进来几个黑点,砸到院内散了开来,一阵难闻的臭气散出。
众官员纷纷捂住了鼻子,朝地上一看,吓得连连闪了开去,只见地上黑糊糊的一大坨,闻那气味再看实物,确是大粪无疑。
“里面的大人们听着,若是再不给弟兄们个答复,小心把那院门给拆喽!”门外一声粗嗓门喊道,听声音却不是罗百贯。
呼,呼,呼又是接二连三好几坨被扔了进来,陆知县躲闪不及,洁净地官袍上被沾上了几点。这下坏了,陆知县虽然自认谋略过人,那也仅限于朝庭之上,口诛笔伐,平素最爱干净,也从未经历过这种无赖阵仗,只见陆知县惨叫一声,声音极其凄厉,双手拍打着官袍,连跑带跳朝二堂后院就跑。
众官都稀罕地看着陆知县如同只受惊的兔子般奔向后院,许梁喊道:“县尊,这抚恤银?”
“许大人看着办……啊呀呀,脏死了……混蛋……王八蛋!”陆知县边跑边骂,转眼间闪进了后院。
其他的官员见陆知县都跑了,再看着半空中时不时还有黑点点呼呼地扔进来,一个个怪叫着作鸟兽散。
江主簿显然也吓得不轻,但他没敢走。门后只留下他和许梁两人的时候,江主簿看向许梁,吃吃地道:“许大人,您看……”
许梁甩了甩长袖,将上面零星的几点污渍甩掉,又凑到鼻尖上闻了闻,皱起眉头,一转身便去推门。
“太不像话了!”他骂。
建昌县衙的大门徐徐开了,堵在门外的巡防营汉子见状就要往里冲,待看清了出门来的两人面目,又急忙退了出去。
“诶,怎么回事?”前面的人在往后退,后面的还在朝前涌,有不明情况的便叫起来。
许梁沉着脸一步步走出县衙大门,走到台阶边上站定,扫一眼闹哄哄的现场,皱眉喝道:“干什么这是?!”
人群为之一静。
“许大人,您可要为小的们做主哇!”一声嚎哭声从台阶下蹲着的衙役口中发出,那衙役挣脱了押着他的巡防营士兵,冲到许梁脚下,抬起被打得乌青的脸,惨兮兮地哭道。
许梁见了这兄弟这副惨样,也是不忍地皱眉,再见还有十多位衙役被巡防营的士兵押着,垂头丧气地盯着地面数蚂蚁,当下两眼一瞪,指着押解的巡防营士兵喝道:“你们干什么?想造反呢!放人!”
看押的巡防营士兵听了,不由松了手。哗啦一阵响,可怜的十几名衙役从地上爬起来,手脚并用上了台阶,躲到许梁身后,朝巡防营士兵怒目而视。
“许大人,兄弟们没想造反。”闹事的主心骨,罗百贯见许梁出来了,心虚地看着许梁道:“兄弟们只是气不过县里给的抚恤银太少,来此地讨个说法。”
“讨说法?”许梁瞪他一眼,指着闹事的巡防营士兵,没好气地道:“讨说法就能讨成这个熊样?围攻县衙,殴打衙差,还往院内扔东西!无法无天!”
罗百贯缩了头,不作声了。
许梁接着骂:“你看看你们现在,堂堂巡防营与**无赖又有什么分别!这般作为,本官都臊得慌!”
听了这话,巡防营的人你看我,我看你,红着脸低了头,一付惭愧后悔的样子。
“全体听好了,按各自编队,列队!”
许梁说完,便见巡防营闹事的士兵急忙找到自己的伍长,什长,在县衙门外整起队列来。
趁着这空档,许梁语重心长地对站自己身边的江主簿说道:“江大人,纪律是军队的灵魂,以前本官在任的时候,对这帮人要求便很严,眼下交到你手上,看来这纪律松懈了许多呀。”
江主簿脸色憋得通红,吭哧吭哧地道:“许大人教训得是。”
许梁颇为理解地轻拍江主簿的肩膀,真诚地道:“往后江大人还得严加管教才是啊。”
江主簿脸色就更红了。
很快,巡防营的列队便站好了。许梁满意地点头,高声叫道:“很好,全体听令:目标巡防营营地,跑步前进!”
听了这话,巡防营士兵愣了愣,迟疑着走了起来,罗百贯又出声了:“哎,许……大人,这县衙还没给兄弟们个答复呢!”
闹事主心骨出声了,原本迟疑着想按命行事的其他人又停了下来,转脸看着许梁。
许梁便骂:“什么答复!你们这帮混蛋真能狮子大开口,三年抚恤银都能讲得出来!本官告你们,至多给一年,明儿罗百贯就到县衙来领银子!其他的,一个子儿都别想。”
“可是……”罗百贯又要开口。
许梁打断道:“没什么可是!”又放缓声调道:“当然了,本官对你们这些解散下来的人自然不会不管,我官在此承诺,必能为你们都安排一份事情做,断不致于让你们都饿死街头!”
“真的?”话声刚落,巡防营士兵神情激动,便有人出声问道。
“本官从不食言!”
“好!”队列中暴发一阵掌声。掌声渐消的时候,便见队列分出一个通道,巡防营副使黄子仁和葛乔打马从通道里进来,来到许梁面前,翻身下马,拱手道:“许大人,江大人,属下等奉命前来,请两位大人吩咐。”
许梁一摆手,朝边上江主簿一指道:“眼下你们巡防正使江大人在这,本官只是路过。”说完,拍拍屁股,背着手踱回了衙门内。
黄,葛两人便又看着江主簿。
江主簿意兴阑珊,无力地摆手道:“你们,把人带回去吧!”
然后,在近四百如巡防营士兵的注视下,江主簿步履沉重地进了县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