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梁听了,一脸钦佩之色地看向陆县丞,竖起大拇指连声夸道:“陆大人志存高远,鸿鹄之志,下官对陆大人您的钦佩之情犹如那建昌江的河水滔滔不绝,一发不可收拾。大人,从今往后,我许梁必时刻以大人你为榜样,以大人您的要求为要求,紧跟大人的步伐,寸步不离,食则同桌,寝则同棉……”
陆县丞老脸一红,不满地说道:“许大人,本官今日这话完全是一片真心,许大人觉着不妥,听过便罢,又何必来消遣我?”
许梁嘿嘿收住话头,挠头道:“下官刚刚也是发自肺腑。”
陆县丞顿觉一阵无力感,颇有些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的感觉。他深吸口气,语气颇为寂寞地说道:“许大人,人生一世,草木一秋,许大人年纪轻轻已是身居要职,难道许大人就从来没想过以后的路?人活一世,浑浑噩噩,全无半点理想志向,那样与那行尸走肉又有何分别?”
许梁撇了撇嘴,暗道我有什么志向,关你个槽老头什么事。
“许大人,本官今日已是掏心掏肺,许大人还是不肯信任本官,据实以告么?”
▽, “啊,让我想想啊。”许梁见陆县丞紧问,不由大为苦恼,低头想了想,再抬头看向陆县丞时,神色已是一片庄重,他道:“陆大人,其实下官我想做的事很多,有时我想当宰相,但怕事多,有时我想发财,又怕人偷,有时我想娶老婆,又怕罗嗦,有时我想烧肉吃,又怕洗锅,有时我甚至还想打你一巴掌,又怕惹祸!唉,陆大人,您看我想做的事情这么多,至今却是一件都未实现,惭愧啊惭愧。”
陆县丞差点没气晕过去。他怔怔地看向许梁,眼里透着浓浓的失望之色,无力地的摆手,道:“罢了,罢了,陆某今日是来错了,许大人,你好自为之吧。”说完,他转身打开主簿房门,身形佝偻地朝外走去。
“陆大人!”许梁在屋内叫道。
“怎么?许大人可还是有什么俏皮话没说完,你说吧,本官听着。”陆县丞站在门边,不回头,道。
许梁摆出一副亲热的神色走上前,拉过陆县丞,按到最近的椅子上,又拿过茶壶亲自为陆县丞沏了杯热茶,这才一脸惭愧地说道:“许梁刚刚放肆了,唉,陆大人想问许某的志向,唉,说起来不怕陆大人笑话,今日大人以诚待我,那我必将真诚回报大人。”
“许大人请说。”陆县丞神情激动,拉着许梁两只胳膊不松手。
“许某小时候,那时候家里穷啊,就想着能顿顿吃上大米饭,上学了,就想着将来能当个有名的科学家,进了高中,成绩下滑了,觉着科学家没什么希望,就想做个工程师什么的吧,等到大学毕业了,唉,要求就更低了,就想能找份稳定的工作,一个礼拜上五天休两天,那便是理想的生活……”
“许梁!”陆县丞愤而起身,涨红着脸点头许梁道:“你不愿意说也就是了,又何必编些瞎话还欺骗老夫!告辞!”
陆县丞刚离椅子,又被许梁摁了回去。许梁自嘲地一笑,道:“陆大人喝口茶,消消火,唉,说真的,许某来到这个世上,也不想别的,就想着能够护得住一家老小,衣食无忧,能够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上说得上话,做得了主。”说着许梁不好意思地朝陆县丞一笑,羞涩地道:“小子胸无大志,倒让陆大人失望了。”
陆县丞愣愣地看着许梁,摇摇头道:“许大人说笑了,你这志向已是不小了。”他起身走到门边。
“哎,陆大人您不再坐会?”许梁惊道,心里道你这老头也真是,老子都把压箱底的话都说出来了,你听了就要走?
陆县丞站到门边,两手又将主簿房门给合上,转身走到许梁面前,探着盯着许梁。
许梁见陆县丞一张清瘦的脸伸到自己面前,那脸上几点白斑分外显眼,再对上陆县丞一眨不眨的深情凝望的眼睛,不由骇得退了两步,摆手叫道:“陆大人有话好好说,在下,呃,不好这口的!”
陆县丞闻言一个趔趄,退坐到椅子上,大声咳嗽起来。末了陆县丞手指着许梁骂道:“许梁,你好歹也是十年寒窗苦读出来的文化人,怎么行事言语全无半点斯文之意。”
许梁嘿嘿笑道:“许某本就念书少,识字不多,倒让陆大人贱笑了。”
陆县丞闻言一愣,明白过来哈哈大笑。许梁见了,腹诽道,果然笑得好贱。
“你呀!”陆县丞神色一整,止住笑,正色问道:“既然你我今日如此坦诚,那么本官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许梁白眼一翻,道:“陆大人你都有话了,还有什么当讲不当讲,直说就是了。”
陆县丞点点头,朝县衙二堂方向一指,道:“依许大人看来,二堂那位可是能臣?”
许梁想了想,摇头。
陆县丞见状,颔首,接着说道:“二堂那位久居建昌多年,为官倒是四平八稳,滑不溜手,可若说政绩嘛,却是半点也无。你我身为佐贰官,直接下属,若也是有样学样,尸位素餐,那我等的名声,前途可都要毁了。”
许梁沉吟阵,觉得陆县丞说得有理,不由出声道:“那陆大人以为如何?”
陆县丞精神一振,眼光灼灼地道:“许大人,上官如此,我们身为下官的,就得想办法自救。眼下正是二堂那位的初考之期,若朝庭考评中上,那自然是皆大欢喜,可若是得了个差评,那么,那位自然是要受处份的,就是你我这样的佐贰官,也必然受到牵连。”
“陆大人,”许梁说道:“您就直说吧,您想怎么干?”事关自己的乌纱帽,许梁也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嗯,”陆县丞点头道:“若想要安然过关,那咱们就得替那位将事情给做好了。朝庭考满,无非就是人口,赋税,农桑,讼狱,安民这几大项,其他的倒不说了,比之三年前,各略有增长,倒是这讼狱,安民,唉,天启六年八月咱们县城就被人攻破过一次,受难百姓无数,如今天启七年新年刚过,两月不到,居然又有大批少女失踪,要是这些事情再不妥善处理,嘿嘿,初考想不过都难。”
“大人说得是!”许梁郑重说道:“下官知道事情轻重,大人放心,下官必定全力以赴,尽快妥善解决。”
“许大人有这样的领悟很好。只是刚刚那位也说了,对谭家两兄弟要慎重,嘿嘿,堂堂建昌县衙,什么时候也沦落到了要给个草头王脸面的境地了?”陆县丞抬眼看着许梁,眼含深意地说道:“不过,那位是上官,这指令不得不遵从,只是,遵从的法子有很多,许大人可要灵活掌握。”
“哦?”许梁顿觉这陆县丞话里有话,长揖到地,诚肯地道:“下官年轻资历浅,不谙政事,还请陆大人教我。”
陆县丞幽幽地道:“那位说的是对谭家两弟兄要慎重,嗯,谭氏车马行近五百号人,可不是个个都是谭家兄弟。”
“下官明白了!”许梁道。
待陆县丞回到县丞房,建昌典史江渚南在屋里等着就像热锅上的蚂蚁,围着屋子转了一圈又了圈,眼见陆县丞进来,江典史迎上前,急声问道:“陆兄,你今日怎么还附合那许梁了?”
陆县丞看他一眼,回手将门关上,在主座上坐了,一挥手道:“渚南啊,凡事要学会沉住气,所谓城府是什么?便是忍着一次次不问,生生忍出来的。”
“可是,下官我这着急啊。”江典史苦着脸道。
陆县丞乜了他一眼,徐徐说道:“我在督察院耗了这么些年,明白了一个道理,大明官场上没有永远的敌人,只要目标一致,哪怕是杀父仇人都有可能立马称兄道弟。”
“哎呀,陆兄你就别掉书袋了,快说吧,都急死我了。”江典史叫道。
陆县丞眼泛寒光,森然说道:“王知县的考满之期到了,这种时候,对于一个成熟的政客来说,稳定是第一要务,嘿嘿,眼下许梁却要对猛虎帮动手,以许梁那得理不饶人的性子,建昌还能稳得起来么?”
“啊?那岂不得出大乱子?”
陆县丞幽幽地说道:“建昌不乱,那位岂不还得赖在知县的位子上?他不走,你我怎么上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