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俨笑得十分腼腆,“孩儿打理家里的产业,最近赚了笔小钱。恰在归来途中看见有人摆摊卖这付玉棋子,价钱也不贵,想着父亲大人喜爱围棋,便买了下来。”
温阁老听了,沉吟着问道:“你做什么赚了钱?”
温俨知道温阁老向来很忌讳家里人收受别人的财物,知道他问这句话的意思。心中有些委屈,然而这付棋子确实是温俨花钱买的,只不过卖给他棋子的人是位南方的商人,与温俨有些生意上的往来而已。
温俨回答得理直气壮:“京郊庄子里屯积的棉花前些天恰好遇上一位收购棉花的江南商人,他收购的价格比往年都要高了一成,孩儿便把庄子里的棉花全都出手了,换了近一千多两银子。”
温府在京郊有处农庄,庄子里屯了些棉花,这些事情温阁老虽然不亲手打理这些事情,但也是知道的。
既然温俨钱的来路正常,加上那付玉棋子温阁老打心里也喜欢,温阁老便没有多问,很是赞扬了温俨几句,当天,父子俩连杀了四五局。
陕西民军攻破巩昌府的消息终于传到了京城。崇祯皇帝龙颜大怒,连夜把内阁,兵部,户部的几位大人召进宫去商议军情。
皇帝对于三边总督杨鹤已经非常不满意,已经动了换人的心思,奈何兵部尚书杨国栋极力劝阻,加上内阁两位内阁大臣在一旁劝,皇帝才没有当即下令抓人。
杨鹤是前内阁大臣曹于汴的人,虽然曹阁老生前与周首辅,温阁老关系都很要好,如今曹阁老死了,所谓人走茶凉。对于杨总督的生死,内阁两位大人都没什么特别的想法。
之所以劝着崇祯皇帝不要换人,那是因为西北是块烂摊子。把杨鹤换下来,总该有人去顶缸吧?而周首辅心中暂时还没有人选。但对于温阁老来说。西北的军事有兵部尚书杨国栋和内阁首辅周延儒操心着,温阁老乐得清闲,他劝皇帝,纯粹是见着首辅大人劝了皇帝,他跟着风说两句无足轻重的话。
温阁老在意的事情,还在于京中,比如说,如何拔了光禄寺卿许梁这个眼中钉。
养心殿的灯火彻夜未熄。
次日一早。两位大学士和兵部,户部两位尚书顶着熊猫眼准备出宫的时候,便惊奇地看见光禄寺卿许梁浅笑吟吟地朝养心殿走来。
见了几位大人,许梁让到一旁,笑呵呵地拱手施礼。待四位大人经过之后,许梁再次起步,进了养心殿。
温阁老回头看了眼许梁的背影,心中不禁嘀咕:这混蛋一大清早地进宫来做什么?
许梁进入养心殿的时候,崇祯皇帝正在喝小米粥。听见通禀许梁到了,崇祯皇帝不由得放下瓷碗。诧意地坐在龙椅上,看着许梁笑呵呵地走了进来。
“微臣光禄寺卿许梁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许梁一本正经地行礼。
崇祯打了个呵欠,摆手道:“许爱卿不必多礼。快平身吧。唔,爱卿这么早进宫,有何事启奏啊?”
许梁闻言起身,从怀里摸出封厚厚的信封,呈给一旁的司礼秉笔王承恩,笑呵呵地道:“回皇上,这不已经是十月份了吗?这是西山煤矿九月份的红利。一共三千六百两,微臣给您送来了。”
王承恩接过。小心地呈给崇祯皇帝过目。崇祯看了一眼,脸上有了些笑意。看着许梁,点点头,笑道:“爱卿有心了。来呀,赐座。”
崇祯皇帝之所以一直以来,看许梁都比较顺眼,这与许梁每月按时上交西山煤矿的红利钱不无关系。虽然那几千两的银子崇祯皇帝不是特别看重,但对于每个月按时给自己送钱的臣子,皇帝还是很欣赏的。
小太监搬来了锦墩,许梁却没有要坐下的意思,反倒跪地磕头道:“皇上容禀,微臣此次进宫,还有一事启奏。”
“讲。”
许梁顿首,声音低沉,道:“微臣听闻西北民军势力越来越大,剿不胜剿,不久前竟然攻陷了陕西巩昌府,火烧了半座府城。城内官员将士死伤殆尽,无辜百姓惨遭民军屠杀……民军祸乱,竟致于生灵涂炭至此!微臣得讯之后,昨夜一夜未眠,每每惊醒,痛哭不止!”
许梁说着,眼眶里还真挤出了几滴亮晶晶眼泪,跪坐着抹袖子擦了擦,擦完之后,眼眶便红了。
说到陕西作乱的民军,崇祯皇帝听得刚刚压下去的怒气不禁又有上涨的趋势。听着许梁如此情真意切,忧国忧民,崇祯也跟着眼圈红了,怆然一叹,摆手道:“爱卿有此忧国忧民之心,朕心甚慰,甚慰哪……”
崇祯看着许梁,见许梁眼眶中眼泪不住地顺着脸往下淌,不由得大为触动:看看,这才是朕的忠心之臣哪!不由坐起了身子,温言安慰道:“爱卿也不必太过伤心。西北今日的局面,都是三边总督杨鹤和西北将士失职所致!朕有心重整西北官场,奈何一时没有合适的人选哪。”
许梁再次抹着眼泪,将沾了眼泪的袖子往官袍上擦了擦,再次叩头道:“皇上,臣担任光禄寺卿之前,一直在陕西任职,对于臣来说,陕西那就相当于臣的半个家乡哪。如今陕西将士惶惶不安,军心不稳,百姓流离失所,田地荒芜,人口凋零,微臣每每想到这个情形,心如刀绞,寝食难安。”
崇祯皇帝更加感动,摆手哽咽道:“许爱卿,别说了……一切,都是朕的过错。”
“皇上?”司礼秉笔王承恩听得大惊失色,瞪了许梁一眼,暗道这许梁今天搞什么名堂?
“不,皇上,微臣有句话埋在心里很久了,今日不吐不快!”许梁却是语气坚决地道:“为了西北的百姓,为了大明的江山永固,微臣斗胆。甘愿前往陕西,平息民乱,安抚百姓。还陕西一片安宁!请皇上恩准!”
说着,许梁重重一叩首。伏地不起。
王承恩听了,眼露惊异之色。
崇祯皇帝猛然惊醒,愕然地看着许梁。
“爱卿,你是说,你要去陕西?”
许梁磕头道:“求皇上成全!”
崇祯皇帝渐渐收住悲伤,神情严肃起来,紧盯着许梁,沉声问道:“许爱卿。西北如今兵荒马乱,军机大事,不容儿戏。西北的地方官,若不能守牧一方,平乱安民,朕可断然不会轻饶的!”
许梁抬头,使劲眨了两下红通通的眼睛,断然道:“一年之内,臣若不能平息民乱,愿提头来见!”
崇祯听了。眼光一闪,定定地看着许梁,眼光闪烁不定。
许梁也直视着崇祯皇帝。红通通的眼睛里满是坚定。
过了一会,崇祯皇帝收回目光,轻笑两声,温和地对许梁摆手道:“爱卿先起来吧,你敢毛遂自荐,朕很欣赏。至于怎么安排,朕尚未考虑清楚。嗯,你先退下吧。”
许梁听了,心里略为失望。站了起来,强忍着去揉眼睛的冲动。朝崇祯皇帝躬身道:“是,微臣告退。”
许梁急匆匆地退出了养心殿。出来之后,便感觉眼睛里火辣辣地疼,眼前模糊一片,上下眼皮子肿得利害。艰难地看清了御花园的方位,许梁提起官袍裤角,一路小跑着便赶去。
一路小跑着,眼睛里眼泪依旧不停地流出来。
许梁心里哀叹道:完了,完了,这回玩大了,眼睛要辣瞎了!
听得前方便有潺潺流水声,许梁知道已经跑入御花园里面了,便加快脚步跑去,刚绕过一处假山,忽觉得前方白影一闪,自己居然撞入了一个白衣人的怀里,脸部被两团柔软夹裹着,一股沁人的芬芳钻入鼻间。
“哎哟!”白衣女子一声痛呼,蹬蹬地退了好几步,随即有宫女惊呼道:“娘娘!你好大的胆子!”
许梁自然也知道撞到了人了,奈何他此时连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当下也顾不上道歉,循着水声,勉强站到水池台阶边,便将整个头探入了清澈的流水中,两手使劲地在水中揉着眼睛。
宫女如云扶住了懿安娘娘张嫣,见这位年轻的红袍官员撞到了娘娘,居然连句道歉都欠奉,反而旁若无人地蹲在水池中洗眼睛,不由又惊又气,将张嫣护在身后,又手插腰,对着许梁大骂道:“你是哪里的官员?冲撞了懿安娘娘,还不快过来陪礼道歉?!”
张嫣满脸通红,又羞又怒,胸前被撞的部位酥酥麻麻,也说不清是痛还是痒。站在宫女如云身后,怒视着这位红袍官员,见他撅着个屁股,头探在水池里,恨不能上前补一脚,将这个冒失鲁莽的家伙踢进水池里去。
“喂!说你呢!”如云尖叫道。
此时,许梁终于将方才在养心殿内散到眼睛里的辣椒粉冲洗干净,虽然还有些许残留,但至少能够睁开眼看清事物了。
许梁起身,将头上的官帽摘下来拧干了水,抱在怀里,这才回头朝面前两位女子深施一礼,歉意十足地道:“对不住,对不住。下官眼里进沙子了,着急找水冲洗眼睛,一时不慎,冲撞了娘娘,还请见……呃?”
许梁说着说着,便愣住了,对视着同样愣住了,脸颊通红的张嫣,讪讪地道:“怎么是你……”
宫女如云闻言怒喝道:“大胆,见了懿安皇后,还不见礼?!”
“啊,哦……下官光禄寺卿许梁,见过懿安娘娘!”许梁立马便拱手道。
张嫣又羞又恼地看着许梁,暗道怎么每次见着许梁,都没有什么好事?!
旁边宫女如云已是惊叫起来,指着许梁道:“你,你就是光禄寺卿许梁?!那个陷害娘娘清白的人!”
“呃……”许梁很无辜的看着如云,暗道,我也是受害者!!
张嫣脸色又红了几分,瞪一眼如云,叫道:“如云,你别说了。”待如云住了口,张嫣便看向许梁,微微欠身道:“许大人,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你。”
许梁尴尬地道:“是,是好巧啊。”
许梁说完,感觉脸上的水珠快流到嘴角了,便抹袖子擦了一下,然后见张嫣和如云都直直地看着自己,便讪讪地笑。
许梁此时的形象实在不怎么好,头发几乎全湿了,官帽被揉成了一团捏在手中,脖子周边的衣服也被水弄湿了一大块,一双眼睛又红又肿,还时不时地眨动两下……这个样子,实在与朝庭正三品官员不般配。
张嫣嘴角一扯,顺手便递过去了一张丝帕,待手伸到许梁跟前,才惊觉得不妥:这是张嫣随身带着的丝帕,方才与如云闲逛御花园的时候,她还拿来擦脸上的汗水来着。
如云瞪大了眼睛。
张嫣刚要收回,一只手便抓住了丝帕一角。张嫣抬头,便见许梁嘿嘿一笑,一只手便接过了那面丝帕,随即在脸上头上擦拭起来。
“多谢啊,多谢娘娘。”
张嫣便尴尬地收回了手,一张脸红透了。
许梁来来回回擦了两遍,正要还给张嫣,忽见张嫣神情羞愤,瞪着自己的眼神又羞又气。再看那面丝帕,此刻已经脏了,而且皱成了一团,担在许梁手里,像是块抹布!
“这个……这个手帕脏了,我,我回去洗干净了再还你。”许梁脸色一红,尴尬地收回手,顺手将丝帕塞进怀里。
张嫣见状,脸色红到了耳根,重重地一跺脚,慌乱地道:“也,也好。”说罢,便拉着震惊的宫女如云飞也般地逃走了。
许梁呆立了片刻,忽然也是一跺脚,捶胸顿足地惨叫道:“这下真完了,怎么把这个女人也得罪了!”
许梁狼狈地出了宫,而养心殿内,崇祯皇帝自许梁走后,便陷入了长久的沉思当中。司礼秉笔知道崇祯皇帝在思考问题,便静静地侍立在一旁,等着皇帝醒过神来。
良久,崇祯皇帝扭头问王承恩道:“承恩,把许梁放到陕西,你觉得合适吗?”
王承恩似乎早就料到崇祯皇帝会有此一问,垂手波澜不惊地答道:“老奴也不知道。皇上,这是大事情,您若拿不定主意,不妨听听内阁两位大人的意见。”(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