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寺丞首先将身上挎着的包袄扔到马车上,连拍几下身上的尘土,才朝许梁拱手道:“下官徒步走了几十里路,才到永定门前。+◆+◆,”
许梁惊讶地问道:“怎么不雇辆马车什么的?”
马寺丞便轻咳一声,讪讪地不说话。倒是一旁的小厮正在揉着酸痛的胳臂,闻言说道:“马大人心疼车钱……”
“咳咳……”马寺丞尴尬地瞪了小厮一眼,又朝许梁道:“许大人,咱们进城吧。”
许梁点点头,给马寺丞让开了些位置,好让他坐上来。指着马车上的王启年,介绍道:“给马大人介绍下,这位便是新任的光禄寺丞王启年。”
王启年朝马寺丞拱手道:“见过马大人。”
马寺丞有些懞了,一个月前他离开京城前往南京的时候,整个光禄寺里只有他马向阳一人为光禄寺丞,怎么一个月过去了,衙门里又多出来位光禄寺丞?
许梁见马寺丞脸色不对,便笑着解释道:“既然今日遇见了,那本官便直说了吧。当初派马大人去南京,本官曾说过,只要马大人把差事办好了,回来便举荐你为光禄寺少卿。唉,只是这一个月来朝庭人事变幻,此事本官曾向王尚书提过一回,王尚书没有答应。”
马寺丞心情便有些复杂,看看许梁,再看看王启年,讪讪地道:“下官的事情,倒让寺卿大人费心了。”
许梁一脸歉意地道:“本官的承诺没能兑现,本官深感歉意。不过好在本官又为马大人谋了一个更好的职位。”
“哦,是什么职位?”
许梁道:“国子监太学博士。正六品。”看了眼马寺丞,许梁轻叹一声。道:“咱们光禄寺清水衙门,没什么奔头。国子监太学博士虽然官职只是正六品。但相比于咱们当禄寺来说,国子监必竟要好上许多。马大人,下官竭尽全力,也只能帮你到这一步了。”
马寺丞先是一愣,随即便心中暗喜。国子监拥有学生几千人,其权势地位比光禄寺高了好几个档次。能够当上太学博士,也比一个无权无势的光禄寺丞要强上许多。
马寺丞激动地朝许梁拱手,哽咽道:“大人对下官的栽培,下官没齿不忘。”
许梁也很感动。轻拍着马寺丞,道:“马大人千万不必如此。”
几人一路回到光禄寺,在衙门口下了马车,马寺丞便看着正门前两名站得笔直的守卫,眼睛便发直。
“大,大人,咱们衙门里什么时候也有守卫了?”马寺丞问道。
许梁轻笑道:“堂堂光禄寺,没个守卫太不像话。”
光禄寺少卿沈从良等人得报马寺丞回京了,将马寺丞接进去。几人向马寺丞客气地问候一番。便各自散去了。
马寺丞把辛苦从南京光禄寺搬回来的祭祀典籍交给了衙门录事,又到许梁房内禀报了一回此番前往南京的情况。
许梁便吩咐他道:“国子监那边吏部已经下了公函了,马大人先在家中休息两天,便可以去国子监走马上任了。”
马寺丞便再次拱手道谢。出了许梁的办公房。马寺丞想着一个月未见衙门的同僚了,便去了几个熟悉的属官屋内串门。
然而连着转了几个屋,昔日熟悉的同僚竟然变得有些生疏起来。闲聊间语气客客气气。
正是这份客气,让马寺丞觉得陌生。
只是。马寺丞却想不通这种陌生的感觉因何而起。然而没等他仔细想明白,过了两日。许梁便亲自送马寺丞前往国子监上任,此后又连着几天,马向阳忙着认识国子监的同僚,又要与上千名太学学生见面,授课,忙碌起来,竟然连回光禄寺拜会老上司的时间都没有。
这天,马向阳刚给太学的学生们授课回来,办公房内居然来了位不速之客。
户部郎中周郎中笑呵呵地站在屋内,见马博士进来,便拱手贺喜道:“听闻马大人当了太学博士,从此前程似锦,当真是可喜可贺哪。”
马博士也很感慨地道:“是啊。不说周兄意外,连马某本人对于这份差事,马某也是受宠若惊哪。谁能想到,我马向阳也能有担当太学博士的一天!说起来,这一切还得多谢光禄寺卿许大人!”
周郎中便呵呵一笑,意味深长地看着马博士,道:“许大人当真手段高明,不声不响地把马大人排挤出了光禄寺,马大人还要对许大人感恩戴德。”
马博士听罢脸色一沉,不满地看着周郎中,道:“周兄怎可如此诋毁许大人!许大人一诺千金,为了本官的一句承诺,费尽了心思。如今马某能够担任这太学博士,便是许大人一力促成的结果。”
周郎中微微一笑,感叹道:“是哪,所以我才说许梁此人端得利害啊。把马兄你给排挤了,你还得念着他的好。”
“周兄,你今天话里有话啊。”马博士瞪着周郎中,沉声问道。
周郎中坐到了马博士对面,盯着马向阳,道:“马兄当真以为许梁助你当了太学博士,是对你好?”
“周兄此话怎讲?”马向阳惊疑地问道:“莫非其中还有什么隐情?”
周郎中自得的微微一笑,道:“马大人回京不久,想必也听说了,太庙告祭当天,武英殿大学士孙承宗当场斥责光禄寺卿许梁铺张浪费,花费银两过多一事?许梁还因此而被罚了一年俸禄!”
马向阳道:“这事我也听说了。”
周郎中语气森然地说道:“此次告祭太庙,仅光禄寺便花费了近五万两银子。历数以往祭祀,花费如此之大的情况也是相当罕见。当初马大人离京那天,本官便想向马大人询问清楚的。只是那天凑巧许梁带着众人送马大人出城。本官不便与马大人相见。”
马向阳看着周郎中,迟疑着说道:“周大人你是说?”
周郎中眼中凶光一闪。沉声道:“本官身为户部郎中,十分怀疑光禄寺许梁在此次祭祀过程中贪墨银两。中饱私囊!只是苦于没有确凿的证据。如今听说马大人一回京便被许梁排挤出了光禄寺,本官便越发肯定,其中有猫腻。”
马向阳仍然有些不相信,迟疑着说道:“周兄怀疑许大人贪墨,这不应该啊,我刚回京不久,还听说了另外一件事情,许大人因向朝庭捐献银两有功,被陛下擢升为正三品高官了。”
周郎中嗤笑道:“许梁因捐钱升官的丑事。在整个北京城都传开了。许梁此举,谁知道是不是官商勾结,哗众取宠之举?”
马向阳听了,皱眉看着周郎中,摇头道:“周兄说这话未免太来说去,周兄对许大人的怀疑,都是猜测,没有任何确切地证据。”
周郎中冷然说道:“证据?哼哼,马大人若有心。便抽时间再去光禄寺仔细看一看。马大人任光禄寺丞多年,对光禄寺的情况了如指掌。以往的光禄寺是什么样子,如今的光禄寺又是什么样子!前后一对比,后面不用我说。马大人便能明白其中的蹊跷!”
说罢,周郎中起身,朝马向阳拱手。道:“马大人若看明白了,便尽可来找本官。”
周郎中走后。马向阳愣愣地在屋内坐了许久,脸色一阵变幻。有些事情没有被人特意提起。便不会去往深了想。如今让周郎中这么含沙射影的一通说道,马向阳终于也回想起回京之后,光禄寺的一些异常之处。
一个月前,光禄寺还是那种半死不活,大部分属官要靠接点私活才能养家糊口的清水衙门。然而这次回京之后,光禄寺里里外外不但置换一新,连正门守卫都添置上了。
再者说,光禄寺此次祭祀花费,居然达五万两银子之多,这也太耸人听闻了些!
想着,想着,许梁那张年轻的脸在马向阳脑中时而清晰,时而模糊。他脸上那种淡淡的笑容,一会和善,一会诡异。
马向阳突然感到浑身一阵凉意,再也无心公事,匆忙出了国子监,往光禄寺衙门而去。
两天之后的夜里,一身便服的马向阳走上街头,装出一付逛夜市的样子,沿着街道,一边走,一边随手拣起街边小商贩货架上的东西看看,只看,不买。
七绕八拐地走了一阵,马向阳抬头见了一间茶楼,看清了茶楼的牌子,便径直走了进去。
茶楼二楼雅间内,店小二引着马向阳走了进去,又退出去关严实了房门。
马向阳乍见雅间内捋须而笑的一名华服老者,不禁吓了一大跳,慌忙拱手道:“下官,下官国子监太学博士马向阳,见过曹阁老。”
能够让马向阳吓成这样,又叫曹阁老的人,正是内阁大学士兼左都御史曹于汴。
曹阁老轻轻摆手,道:“马大人不必多礼。快请坐吧。”
马向阳惊疑不定。
曹阁老身旁的户部郎中周郎中便轻笑道:“马大人不必惊慌。本官今天接到你传话见面的消息之后,便明白了马大人的决心。当即禀报了曹阁老。此事虽然过去了许久,但朝庭一直很重视此事。”
曹阁老见状,便和气地道:“不错,内阁对于小小一次祭祀,花费居然达十万两银子一直心存疑虑。虽然表面上陛下罚了许梁一年的俸禄,但那只是做给人看的。陛下真正的意图,是要内阁密查此事,务必要找出李腾芳,许梁,付玉等人贪墨的罪证。其中光禄寺卿许梁,更是侦查的重点对象。”
马向阳吃了一惊,问道:“阁老的意思是,朝庭一直在暗查许大人?”
曹阁老听了,与周郎中交换个眼神,赞赏地点头道:“不错。”
马向阳暗中松了口气,心道还好祭祀前后,我都不在京城,不然许梁真查出什么问题,自己只怕也要跟着遭殃。想着,马向阳抹了把冷汗,小心地坐在椅子上。
周郎中便催促道:“马大人,你有什么发现?”
马向阳心中纠结着,一方面许梁确实把自己调整到了国子监太学博士的位置上,对自已是有恩的。另一方面,马向阳也确实发现光禄寺有许多不对劲的地方。
到底是向曹阁老据实以告,还是闭口不言呢?
马向阳神色变幻,良久不语。
曹阁老见状,脸上便闪过一丝鄙夷之色,轻咳两声,朝马向阳幽幽地说道:“马向阳,对于许梁的贪墨罪证,内阁其实已经掌握了不少,有没有你的佐证,其实已无关紧要。只是户部周郎中与你是旧相识,他多次在老夫面前提起你,老夫便想趁此机会,提携提携你。”说着,曹阁老收起微笑的神色,郑重地道:“内阁拿下许梁,是早晚的事情。之所以迟迟不发动,便是因为缺少了一个契机。倘若马向阳你能够不畏强权,主动向朝庭揭露许梁贪墨的罪证,老夫便代表内阁向你保证,许梁下台之后,你便是下一任的光禄寺卿!”
曹阁老话未说完,马向阳的呼吸都变得沉重起来。下一任的光禄寺卿的巨大诱惑,令马向阳拋开了一切顾虑。而且,听曹阁老的意思,许梁贪墨已成基本事实,朝庭拿下许梁是早晚的事情,况且有内阁大臣曹阁老亲口保证,许梁的罪证已经收集了不少,只差一个主动上折弹劾的人而已。
我马向阳,便要做一回那种人!
马向阳一口喝光了一杯清茶,便朝曹阁老和周郎中一脸愤愤地说道:“阁老,周兄,你们说的不错,许梁确实有贪墨的可能。这两天下官仔细观察了一下光禄寺的情况,发现光禄寺不但添置了不少全新的桌椅书柜,还配备了十名守卫军士,而且更可疑的是,光禄寺的官员,无论官大官小的,似乎都发了笔小财,不少人家里都添置了不少新物件。要知道,以往这些人就靠那点俸银过日子,一家老小吃饭都成问题……如此种种迹像,无不表明光禄寺最近很有钱!”
曹阁老抚掌笑道:“马大人发现的情况,内阁也注意很久了。光禄寺清水衙门,属官的俸银也都是固定的,他们哪来的钱添置用具,安排守卫?哼哼,想来想去,除了上回的祭祀光禄寺得了户部的五万两银子外,光禄寺基本没有什么进帐!这些钱必定是从五万两当中克扣下来的!”
马向阳和周郎中听了,都认同地点头。
曹阁老笑眯眯地看着马向阳,沉声道:“接下来,马大人你得这么做……”(未完待续。)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