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文门大街的茶楼二楼里,许梁与孙承宗相对而坐。
“我知道阁老的辽东军恢复元气急需要用钱。”许梁不紧不慢地说道,他伸出手,比划了个十字:“我准备捐献给阁老十万两银子,以充军资,助阁老守辽东。当然了,这么大一笔银子,帐面上得通过中华总商会的名义捐出。”
孙承宗乍听到十万两银子的大数目,即便是他出了名的老成持重,也不免大惊失色,“十万两?”
“十万两!”许梁点头道。
孙承宗倒吸了口凉气,惊奇地脱口而出:“你怎么会有这么多钱?”也难怪孙阁老会吃惊,此次进京,他原本是想从户部调拨五万两银子回辽东的,结果……朝庭穷,给不了!而眼前这位笑眯眯的光禄寺卿许梁,一开口便是十万两的巨大数目!
许梁微微一笑:“这就不是阁老该过问的事情了。”
随即孙承宗神色一动,锐利的目光盯紧了许梁,喝问道:“许大人有如此为国效力的决心,十万两银子何不直接捐给朝庭!单单找上老夫?噢,想必接下来许大人所提的条件也极为苛刻吧?”
≈,许梁不理会孙承宗审视的眼神,好整以暇地抿了口茶水,道:“本官找上孙阁老,除了本官所求之事只有孙老阁能办到之外,还有一层原因,”说着斜了孙阁老一眼,语气一转,一脸嫌弃的表情:“虽然阁老脾气又臭又硬,对本官横看竖看都极为不顺眼,但阁老的人品本官还是信得过的。本官要是把这十万两银子交到朝庭里。真担心一层层盘剥下来,真正用到辽东将士身上的还能剩下几成?相比而言。虽然孙阁老比较讨厌,但却是个做事的人。”
虽然许梁话说得极为难听。可是孙承宗听完,却是没什么反感的意思,沉默一会,轻叹一声,道:“你准备要老夫替你做什么?”
许梁脸露喜色,道“看来阁老是答应做这笔交易了?”
孙阁老道:“那得看许大人的条件是什么?”
许梁道:“本官的条件对阁老来说,其实很简单。想必兵部侍郎孙元化也曾对阁老提过:三边总督杨鹤裁撤了陕西梁军,梁军中的戴风,司马求道等一干将领如今已在兵部候缺。我想请孙阁老把他们安排到此次京城募兵的将领里去。”
孙承宗道:“这好办,此次募兵,本就是为了补充京师外围防务,你说的那些将领,到时便到通州总兵杨国栋挥下任职便是。”
许梁摇头,道:“本官捐出了十万两银子,倘若还只让戴风等人出任个佐贰将军,那这钱花得就太不值了。”
“你想怎么样?”
许梁直接说道:“通州总兵杨国栋,在去年与鞑子交战过程中。畏敌怯战,这样的人怎能担当通州总兵?戴风原本便是平凉副总兵,论资历论能力,担任通州总兵绰绰有余。”
孙承宗横了许梁一眼。冷笑道:“许大人好大的手笔。”
许梁毫不在意,眉毛一挑道:“孙阁老,这可是十万两银子!十万两银子买个总兵。您老赚大发了。”
“还有呢?”
“还有就是,本官名下在辽东地区也有些生意。辽东是阁老您的地盘,我希望能够得到阁老的照拂。”许梁道。
孙承宗脸色一变。肃然道:“好你个许梁,你竟敢私自与鞑子做生意!”
许梁嗤笑一声,撇嘴道:“孙阁老何必假正经?大明朝与鞑子做生意的人还少吗?何况我名下的人也只是贩卖些鹿茸,人参,草药之类的物件,并没有沾染生铁,食盐等违禁物品。阁老拿了本官十万两银子,到时候能行方便的时候行个方便便是了。”
孙承宗沉吟着,肃然道:“倘若不涉违禁货物,这便罢了。若让老夫发现你们掺杂些生铁,食盐,兵器什么的,老夫必定严惩不殆。”
许梁道:“这是自然。”
孙承宗点点头,道:“若只是这些条件,那老夫便答应了。”
不料,许梁却道:“还有……”
孙阁老眉毛急跳,惊怒道:“还有?!”
许梁忙招手,笑道:“阁老稍安勿燥。接下来本官提的不是条件,而是十万两银子的交付问题。”
孙承宗冷哼一声,道:“交付能有什么问题?待老夫回到辽东之后,你直接让那什么中华总商会向总督衙门捐银子便是。”
“不,不。”许梁听得大摇其头,道:“阁老想得太简单了。十万两银子,即便是筹措,也需要些时间。阁老不会以为本官家里头每时每刻都会存放上十万两现银子吧?”
孙承宗便瞪着许梁。
许梁接着说道:“本官的意思,由中华总商会北京分会,向朝庭捐献两万两银子以充国库,待阁老回到辽东之后,再由中华总商会向辽东总督府捐献三万两银子以充军资,剩下的五万两银子,另分三年付清,当然了,接受方肯定是阁老的辽东总督府。”
孙承宗听得气得眉毛倒竖,腾地站了起来,瞪着许梁,叫道:“听你这意思,十万两银子你还要分个三四年才交付清楚?”
许梁点头。
孙承宗怒道:“这么说,老夫今年,实际上拿到手的只有三万两银子?!”
许梁又点头。
孙承宗断然摇头,道:“不成。”
许梁轻叹一声,道:“阁老当知道十万两银子,是很大,很大一笔钱!即便是江南的那些富商巨贾,能够立马拿出十万两现银子的,也没有几个。阁老莫不是以为本官是沈万三?家资千万?不瞒您说,为了筹集这十万两银子,我名下的生意。也是伤筋动骨了!”
孙承宗愕然了一会,想想许梁说得也有道理。十万两银子。确实不是小数目。想了想,便道:“那这样。许梁你直接向辽东总督府先捐银五万两,余下的,再分三年交付如何?”
许梁听得,却是冷笑着果断摇头,道:“不行。”
孙承宗怪叫道:“为何不行?!”
许梁眼看向窗外,语气幽幽地道:“阁老,我许梁向朝庭捐献了这么一大笔钱,这等壮举,总该让朝庭上下都知道知道。多少博个好名声吧?”
孙承宗愣了半晌,指点着许梁,气呼呼地叫道:“你,你这样,哪里还像个三品高官!整个一奸商!”
许梁笑呵呵地道:“哪里,哪里,阁老言重了。我出钱,您出力,公平交易。童叟无欺……”
孙承宗几乎是拂袖而去的。茶楼二楼里,许梁和铁头自二楼窗台上,看着孙阁老气呼呼地上了马车,绝尘而去。
铁头好奇地问道:“少爷。十万两银子,咱们许府也不是拿不出来,您为何要分个三四年才给他?”
许梁白了他一眼。道:“阿铁,财不外露的道理你懂不?一次掏十万两。跟分四次掏齐十万两,这意义是不相同的。况且。有了这份银子吊着,咱们也算辽东军的衣食父母,孙阁老接下来这三四年,总不好意思再朝我下手!”
铁头顿时恍然大悟,朝许梁竖起大拇指,连声赞道:“高!还是少爷您高明!”
孙承宗在马车上想了一路,待马车到达兵部衙门的时候,孙承宗总算想通了。没办法,辽东是真缺钱,即便许梁给的银子上沾了毒,孙阁老也得捏着鼻子吞下去。
马车停了,车夫跳下马车,却见车内的孙阁老没有下车的意思,便小心地问道:“阁老,兵部到了。”
孙阁老的声音自车内传出:“不回衙门,出城去南苑看看募兵情况。”
南苑位于京城外正南方向,是个开阔的平原地带。兵部侍郎孙元化主持的京城募兵,便在此进行。
南苑里军帐连绵,军营门口前来应征入伍的百姓排成了三排长队。这景像让孙阁老吃了一惊。
他令马车停在路边,也没下马车,便在马车内静静地打量着这些前来应征的人。看了许久,从登记到检查,再到入伍,大部分人都被征进去了,也有少数年老或过于年幼的人遗憾地离开。
一切都很正常,然而孙阁老却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一辆马车突然出现在军营门口,终归是引起了巡查士兵的注意,便有士兵上前盘问,见到是孙阁老的马车,士兵大惊之下,便去禀报了正在营内巡营的兵部侍郎孙元化。
不久,孙元化便带着一众文武官员迎出来,把孙阁老客气地迎进营内。
“哎呀尚书大人,您怎么来了也不差人说一声?下官怠慢了。”孙元化陪着孙阁老走在营内,边走边道。
孙承宗捋须说道:“老夫临时起意,想来看看此次募兵情况,便来了。孙大人,你带我到各营去转转。”
“是。”孙元化应道,又把尾随的一众文武官员发打走了,自己陪着孙阁老巡查招募的新兵营。
“大人请看,东边三营,共一万一千人,”孙元化在营地内指点着各新兵营的情况,“过来两营,六千七百人,西边两营七千人,此外还有暂未满编的两营,四千余人。此次募兵,京师百姓保家卫国的热情那是相当高哪。”
孙承宗暗自吃惊,道:“短短半个月的时间,居然募兵达近三万人?”暗自腹诽,京师的百姓什么时候这么热衷于参军打仗了?要知道在辽东地区,即便是他提出以辽土养辽人的策略,要招募齐这三万多人,没半年时间也办不到啊。
孙元化脸色微变,转眼间恢复正常,拱手笑道:“呵,是啊。兴许是去年鞑子兵入侵,把百姓们心中的爱国之情都唤醒了吧。咳咳,大人,下官带你再到仓库去看看。”
孙元化怕自己介绍得过多,会暴露一些东西,便岔开话题道。
孙阁老在新兵营内转了一圈,临别之际孙元化送到营门口,孙阁老临上马车前嘱咐孙元化道:“孙大人,此次募兵,朝庭粮草有限,募兵的数量以四万人为准,最多不得超过五万人。”
“是,下官明白。”孙元化道。
“对了,这些兵原本是要配往通州的,怎么未见到通州总兵杨国栋?”孙承宗问道。
不料孙元化听了,语气不屑地道:“您说杨总兵?这位爷募兵开始那天来过一回,见了营门口应征的百姓,很不满意,骂骂咧咧地站了一会便拍屁股回通州了,此后就再也没来过。”
孙承宗微微一叹,摆手道:“行了,老夫这便回去了。”
“大人慢走。”孙元化拱手道。
孙阁老上了马车,马车便徐徐驶动。经过那应征的长队之时,忽听得有人说:“弟兄们,快点,咱们赶了这半个月的路,鞋底板都磨穿了,一会入了营,便能吃上热馒头了。”
说的话不稀奇,让孙阁老注意的是这人说话的口音,是陕北口音。孙承宗从马车里掀开车帘子,打量了一眼说话的那人,见那伙人都是年轻力壮的小伙子,约摸有十多个人,说话间,那伙人便排到了队伍的尾部。
这时,那人又说话了,却是向队伍前方的几个人打招呼:“哟,陈队长,你小子居然跑到前面去了!速度挺快的嘛。”
那被唤作陈队长的年轻人回头咧嘴一笑,“咱是遇到熟人,走了小路。你是直走的官道吧?嘿嘿。”
一样的陕北口音。
孙阁老面色微沉,沉思起来。先前那人所说他们在路上走了半个月,以他们说话的口音推测,那些人多半是陕北人氏。京城募兵也才进行了半个多月,而那些人却是半个月前就动身赶往京城了!这说明什么?
说明这些人早就得到了京城要募兵的消息!孙承宗再探头看向那排得长长的应征队伍,仔细看了一会,这次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先前他看到这些排着长队应征的百姓会感到不对劲了。
眼前三队应征的百姓,居然大部分都是二三十岁的青壮年!而且看他们排队等候的站姿,乃至于走路的姿势,孙承宗越发肯定,这群人不是普通的京师百姓。
三支长队,三四百号人,排成的队伍居然笔直笔直的,而且没有什么暄闹声,即便有一两个人交谈,声音控制得也是极小。
这等纪律,京营训练有素的官兵也不过如此!这些人,分明就是训练有素的正规军人!
陕北?军人?孙承宗的脸色渐渐变得愤怒起来,沉声喝道:“立刻进宫!”(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