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总督召见许梁的用意,许梁用脚趾头都能猜到。上一封要许梁出兵静宁州的敕令之后,许梁毫无动作,紧接着还委屈巴巴地上了封状告平凉知府张凤奇恶意拖欠赏银的奏章。武总督召见许梁,无非还是为了出兵静宁州的事情。
总督衙门的兵丁自然是认得这位叱咤风云的平凉同知,恭敬地行礼放行。许梁进了总督府,让戴莺莺和八名青衣侍卫在前院等候,自己整利索绯红官袍,拿捏好姿态,端起庄重的神态,轻手轻脚地进了总督大人的书房。
此时残阳如血,透过窗棂照在低头沉思的三边总督武之望瘦弱的背上,武总督虽是一身簇新的正二品朝庭大员的官袍,然而却难掩武总督身上的落寞寂廖之意。
武总督听得声响,从沉思中抬起头来,看见一脸恭敬的许梁,笑了笑,脸上深重的皱纹像是春风拂过一般,缓缓地舒展开来。
“国忠,你来了。”武总督沙哑的声音说道。
许梁听得国忠二字,登时心中一阵反胃,脸上恭敬之色却不变,急上前两步,深施一礼:“下官平凉同知许梁,拜见总督大人!”
¢↓,武总督忙轻抬手,笑道:“国忠不必多礼,快就坐。”
“谢大人。”许梁谢过,挑了个靠近书桌的椅子,轻轻坐了,一脸恭敬地看着武总督,等着武总督发话。
武总督又叫下人上了茶水,见许梁这副毕恭毕敬的神色,笑道:“这里不是衙门大堂。国忠不必拘谨。这里没有三边总督,也没有平凉同知。我是武之望。你是许国忠,两个忘年之交闲聊。仅此而已。”
许梁跟着笑了笑,道:“有些日子没能聆听大人教诲了,乍见到大人,无端便紧张起来。”
武总督叹口气,“是哪,我们快有三个月未见面了吧?”
“没有那么长。”许梁一本正经地道:“才两个月零九天。”说完,朝武总督调皮地眨了眨眼睛。
武总督顿时哈哈大笑,手指点着许梁,“你呀!”
两人笑了阵。许梁端详着武总督的斑白的两鬓,感慨道:“大人,您老了,也瘦了……”
武总督沉默一会,自嘲道:“老夫今年都七十三了,自然是老了。”看见许梁关切的神色,武总督心里感到一阵暖意,招呼许梁用茶,“这是福建的老友送给老夫的雨前龙井。国忠你尝尝。”
许梁依言端杯大口喝了两三口。
武总督一脸期待地问道:“味道如何?”
许梁咂吧着嘴,喃喃道:“没品出什么区别。”
武总督笑骂道:“你那是牛饮,品茶品茶,那就是要小口小口地慢慢品尝。才能品出味道。”
许梁嘿嘿笑道:“下官粗鄙之人,用大碗喝惯了凉水,大人要下官品茶。却是糟踏了好茶叶。”
武总督又是无可奈何地笑。随后又闲聊了会,武总督对许梁在平凉新建的那个皂膏厂评价很高。着实夸赞了许梁的经济头脑一番。
东拉西扯了一阵,武总督才将话题引到出兵静宁州的事情上来。
“国忠哪。你上的那道折子的事情老夫也听说了。”武总督捋着雪白的山羊短须,徐徐说道:“国忠此举,虽说是气愤之下,但落在朝中同僚的眼里,未免有损颜面。”
许梁暗道,在这大明朝庭中,自己认识的所谓同僚还不超过三十名,大明朝庭官员有几千上万人,其他人的看法,自己理会他做甚?
然而这种想法自然是摆不到台面上说,许梁露出委屈的神色,看着武总督,道:“大人容禀,下官这样做,实在是被逼得没办法了。自从接到大人出兵的命令之后,下官便召集梁军诸将士开会商议出兵事宜,然而,形势比人强哪,军中那些将领们听说不但赏银没拿到,抚恤银也才争取来这么点,战死的五千多将士尸骨未寒,总督府又要梁军出征……当时便在下官的议事厅中吵了起来,任下官道理讲了一箩筐,好话说尽,竟然没有一个愿意带兵出征!”
武总督噎了噎,审视着许梁的神色,半晌,说道:“国忠哪,按说梁军中的内部事务老夫身为三边总督,不该插手。然而国忠你才是梁军大将军,领兵带兵,莫不讲究个令行禁止,只要国忠你执意出兵,我想梁军中的其他将领们,即便是有意见,也断不敢违抗军令的。”
许梁心里格登一下,武总督这话是什么意思?他是怀疑我故意拖着不出兵吗?
许梁脸上委屈之色更盛,眼圈泛红,“大人,非是下官不用心用命,您也知道下官手下这支军队,不同于一般的朝庭军队,军饷,粮草都是自给自足,自生自灭。将士们要吃饭,要领饷,要养家糊口,凡此种种,就全靠着那点军饷了。这打了胜仗,奸灭了流贼,却领不到赏银,如何能让底下将士们服气?这要马儿跑,也得给马儿吃草呀。”
武总督道:“国忠你府上不是还经营着好几家店铺吗,军中缺饷,可以从府里的生意里暂时抽调一部分哪。”
许梁睁大双眼,泪水在眼眶里打转,眼看就要滴落下来,声音哽咽:“大人哪,下官家里就是放着座金山银山,几万人天天人吃马嚼,这么些日子下来,也得搬空了呀。”
武总督见状,想着许梁说的也在理,便放缓了语气,摆手道:“国忠不必如此,老夫也知道你受了很大委屈。”他长叹一声,道:“说到底,这打仗打到最后,打的便是国力,便是银子哪。”
“着啊。”许梁快速地用衣袖抹了把眼睛,连连点头附合道:“总督大人精僻哪。没银子,谁愿意替咱卖命哪。”
武总督在书房里踱起了步子,转着圈圈,脸上忧虑之色越来越浓,终长叹一声,喃喃道:“要是本督手里有一笔银子便好了。”
许梁眨巴着眼睛,迟疑着问道:“大人,您是三边总督,二品大员,不如由大人您出面,向朝庭申请调拨些银两过来应应急,下官在这里向您保证,只要银子一到,下官必能说动梁军众将,兵发静宁州!”
武总督摇头苦笑不已,一手指着自己鼻尖,道:“若是往常,依本督的簿面,皇上兴许还能拨些银子过来。只是眼下朝中谁不知道本督是早有去意,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加上最近辽东局势紧张,朝庭的财力都放到了辽东。”
“辽东?辽东又怎么了?”许梁惊奇地问道。
“国忠你不知道吗?”武总督看了许梁一眼,道:“蓟辽总督袁崇焕向朝庭要了三十万两银子安抚辽东将士,崇祯皇帝也只批复了十万两。”
许梁吓了一跳,吃惊地问道:“袁总督要这么多钱做什么?”
武总督冷笑一声,轻声说道:“说是说安抚辽东将士,其实,袁崇焕多半是另有打算。”他靠近了许梁,附在他耳边小声说道:“据说,袁总督对皮岛总兵毛文龙意见很大,多次在私人场合扬言要办毛总兵。”
许梁又吃了一惊,许梁对朝中的武将不熟悉,但对皮岛总兵毛文龙却是知道的,魏忠贤的其中一本羊皮金刚经便是落在毛总兵手上,只是不知道许梁将这消息透露给锦衣卫指挥使骆养性之后,锦衣卫有没有将那本金刚经弄到手。
武总督见许梁呆呆地坐着,眼珠子一阵乱转,便扬手笑道:“辽东的事情,咱们理会它做什么。既然国忠你一时半会也发不了兵,那就暂且回去,静候消息,本督再想想其他办法。”
“是。下官静候大人佳音。”许梁起身拱手说道,拜别了武总督,出了书房。
想不到武总督此次把自已叫来,果真是打着当和事佬的主意,想劝许梁出兵。许梁在总督府内的过道里,边走边琢磨,想清楚了武总督的用意,想到自己为了拥兵自重,居然玩出养匪自保的戏码,隐隐地觉得有些对不住武总督的信任,随即又想到手底下五万多梁军都在指望着自己过日子,而张凤奇和韩王世子这一伙人与自己积怨已久,若许梁手中没了梁军这股力量,后果如何,不堪设想。
想到这里,许梁便将那一点点内疚之情丢到九宵云外,所谓人不为已,天诛地灭,在许梁自身的安危面前,武总督的信任,又能值几文钱?
将将走到总督府门口,迎面差点就撞上匆匆而来的一员武将。许梁定睛一看,却是固原游击将军李英。
“李将军?这急匆匆的做什么去?”许梁问道。
“原来是许大人。”李游击见是许梁,忙拱手见礼,随即气哼哼地道:“末将来找总督大人要银子!末将这游击军营已经连着三月没发军饷了,军中士兵们情绪很大,再这样下去,迟早要出事。”
许梁听得是拖欠军饷的事情,忙朝里一指道:“武大人正在书房里,李将军快去。”
“多谢!”李游击匆匆一拱手致谢,风风火火地直奔武总督的书房而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