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是在噩梦中惊醒的，梦里的场景很混乱，族人们四散逃窜、哀嚎、诅咒，一切的一切，似乎在他醒了之后都还在往他大脑里钻，甚是撕裂般疼痛。
一直到他感受到窗外刺眼的阳光，他的心情才得以平静下来。
看着那束跑进来的光，他犹豫之后，伸出手探了探，似乎还不太相信梦已经醒了。
门在此时被打开，他见状快速把手收回去，背对着不知手里拿了什么东西的朝离。
吹了吹碗里的白粥，朝离在床边大方坐下，“小屁孩，我可知道你醒了，快起来吃东西，这可是我亲手做的。”
小孩闭上眼睛，“不吃。”
朝离不罢休，拍了拍他，“你身体还没好呢！不吃怎么能行?快起来！”
小孩不为所动，朝离就只好将手伸进被窝。
为此，小孩“噌”地一下就从床上坐了起来，许是太过激动，说话时还有些咳嗽，“你这女人，咳……怎如此，如此不知羞耻?咳咳……你岂不知男女……”
“有别啊！我知道有别！”
朝离说着，把粥放在一边，半躺在床上，撑着脑袋，“温陵总和我说男女有别，但你不过是个孩子，我大了你不知几千岁，都可以当你太太太太太奶奶了，长辈挨你一下怎么了?”
说完，朝离还伸手戳了下小孩稚嫩的脸蛋。
小孩知道自己拿她没办法，只能厌恶地用衣袖擦她碰过的地方。
朝离看在眼里，心里一气，于是站起身嚷嚷着老娘不伺候了之类的话。
“你要去哪？”察觉到她真的生气了，小孩赶紧问道。
“关你什么事?”
“那个……”小孩假咳一声，“你可以送我回家吗?”
朝离挑眉，但还是板着脸，“可我这粥还没人喝呢?”
小孩看了眼碗里的粥，不禁咽了口口水，心想这女人看起来不太像是会厨艺的样子，但总归不至于能致命吧？
在她满眼期待的注视下，小孩浅尝了一口，脸色就立马铁青了。
朝离这点眼力见还是有的，但又不太想承认，问得很没有底气，“应该，还不至于……吧?”
小孩是闭着眼睛用力咽下去的，连说话都是带着颤音，几个字几个字地往外蹦，“你究竟，是喜咸，还是少了味觉?”
朝离不信邪，觉着不可能难喝到食不下咽，非要亲自尝试，可她还没碰到碗，手腕就被小孩抓住了，然后在她疑惑之际，小孩松开手，端起粥就一口喝见底。
虽然他的表情看起来不是很好，但朝离的心里还是欢喜得不行，对自己的厨艺更是有了十足信心。
朝离最后也信守承诺，带他回家。
只是快到家时，她就越发觉得不对劲。她属木，却感受不到附近有任何生灵的气息，倒是有另一股……
于是她连忙拦住前面带路的小孩，拉着他躲进一丛灌木，没等他问出口，几个戴着面具的男人就走了过来。
其中一人问道，“没找到孩子，我们怎么交差?”
为首的也是没辙，“还能怎么交差?一个孩子而已，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继续找，总能找到！”
小孩心里一紧，没等那两个人走远就一股脑地往家跑，朝离担心他身上的伤口会裂开，不停地嘱咐他慢点。直到看到眼前那一幕时，她才张着嘴发不出一个音节，她下意识看向小孩，只见他眼角微红，拳头在身侧攥紧。
没有血腥的画面，有的只是一对平躺在地上的夫妻，一对冰冷的尸体。
朝离没有父母，也不知道父母是谁，从小到大，陪在身边的就只有温陵和师尊，她不知道失去至亲之人的痛苦，也无法感同身受，更不知道该如何安慰。
她突然想到上生星君说的话，“眼不见心不烦”。
朝离也知道这句话用在这里不对，但还是上前，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那个噩梦，把他紧紧拥在怀里。因为她始终相信，拥抱在需要的时候能给人带来力量。
当然，这也是她在戏本上看见的。
这是朝离第一次看见眼泪，像一颗颗透明的小珍珠，很美。
可朝离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风神上仙说，眼泪是最不值钱的东西；水神上仙说，眼泪是很珍贵的东西。
她无法衡量它是否珍贵，她只知道，他现在真的很难过。
七日后。
小孩还在坟前跪着，滴水未进的嘴唇早已泛白干裂，渗出一丝血色。
在这七天，朝离是一步都不敢离开，生怕他会做什么傻事，好在他除了不进食之外，没有其他动静。
就在她盯着他的后脑勺发呆时，他因一时的失力，起身时还踉跄了一下。她赶忙过去扶他，但他还是轻轻拂开了。
真倔。
朝离收回手，忍不住在心里吐槽。
“你走吧！”他看着墓碑上的文字，自顾自地说道，“不用再跟着我了。”
见他要走，朝离几步跟上，“小孩，难道你要一个人去报仇不成？”
小孩目视前方，面无波澜，“不报。”
朝离想了想，“那你打算去哪?”
“不知道。”
“不如你……”
“咳咳……”
脸上此刻已经完全没了血色，他瘫坐在地上，本想着等死算了，却感觉有什么东西一直在往身体里钻，暖暖的，好像伤口也在愈合。
他抬头看去，隔着那道光，突然发觉这个女人好像也没那么讨人厌了，就是太爱多管闲事。
于是他挥手打断了朝离的施法，“你我本归陌路，又何必如此?”
朝离不想告诉他自己是觉着他可怜才这样做的，为了保留他的自尊心，她只刮了下他的鼻子笑道，“你这小孩，怎么说话跟个老头似的?我帮你，你就心存感激地收下，想那么多干嘛？反正我又不会掉块肉。”
经她这么一说，他也就不再阻拦。
只是稀里糊涂地被她背在背上时，他才垂着眸子道了声谢。
朝离逮着机会就想逗他，嚷嚷着自己没听见，硬是让他再大声地说一遍。
“我说！谢谢！”
这一次，他倒是听了她一次话。
七年后。
烈日炎炎。
朝离靠在躺椅在树荫下吃西瓜时，刚吃几口，一个人影就突然从树上跳了下来。人影面无表情地看了眼被吓掉在地上的西瓜，没作任何表示，转身就要走。
气急败坏的朝离，使着法术就和他斗了起来。
八年后。
落叶纷纷。
朝离看着庭院里自己用法术扫起来的枯叶，心满意足。不料下一秒，就被躺在椅子上的某人施法吹了一口气就全散了。
朝离没忍住，拿着扫把就冲了过去。
九年后。
白雪皑皑。
朝离在门口堆了两个雪人，一大一小，甚是可爱。但她很快就想到了什么，便赶紧施法给雪人弄个保护罩。只是刚弄好，头上就被淋了一堆雪，是从树上掉下来的。
朝离抖掉身上的积雪，握着拳头就往屋内正烤火的某人走去。
“这次真不是我！”某人吃痛大喊。
第十年。
春意暖暖。
某人在山的另一头种了一片花海，漫山遍野，煞是好看。
只是这一次，只有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