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是一股血腥味传了过来,弥漫在周遭的空气里,江晓俞有些手足无措,眼看着头顶的黑影穿过稀薄的白雾缓缓降下来,巨大的翅膀遮住了月光,投下一片笼罩着自己的阴影。
落下以后,面前的人仿佛示威一般,把两只骨翼向左右纵情伸展,朝江晓俞围了过来。嶙峋的骨架在翅膀里面轻轻的颤抖,骨架外面蒙着一层皮肉,像巨大的蚯蚓一般的血管,就在这层皮肉下面蠕动着。
来的人显然就是葛老头,但要比前日里见过的显得年轻许多,神态气质也都不一样了。江晓俞不知道他这是终于放下了伪装,在上百年的岁月里难得的展现了真实的自己,还是利用从地宫里带出来的某些东西,才变成了今天这样。
两个人对视了一阵,还是江晓俞先沉不住气了:“您……您怎么变成这样了?”
“托你的福,我在地宫深处找到了早该属于我的东西,然后用鲜血唤醒了这种力量,现在我感觉……状态好极了,比我年轻的时候还好。”葛老头说着握紧了双手,暗暗用力,全身肌肉随之膨胀,隔着衣服也能感受到他高高隆起的胸肌。
“您这是干什么呀,有话好好说,peaceandlove,人类命运在一起,咱们君子动口不动手有什么矛盾还是应该先尽量调解,您说是不是?”江晓俞有点慌,因为直觉告诉他——打不过。
“你说的没错,有话好好说。”
江晓俞刚觉得松了一口气,心想老头并不是蛮不讲理,只是有些冲动罢了,接下来的几句话又让他放弃了这种幼稚的幻想。
“我今天来这,就是想借用一下电视台。”葛老头用手指了指脚下,“好好说说,最好让所有人都能听见。你们人类,对我们是如何欺压,并且赶尽杀绝的。”
“我们也不甘心,一辈子隐藏自己,或者躲在某个黑暗的角落里战战兢兢的过完漫长的一生。凭什么,你们人类就能独享这一片阳光之下的大地,你说凭什么?”葛老头咬着后槽牙说完了这句话。
江晓俞心里说,你这个问题问的好,怎么想都是一道送命题,只能小心翼翼的说:“可是您命长啊,像您跟党哥,轻易都活好几百年,我们可是几十年就蹬腿翘辫子了,跟您可比不了。”
“命再长也有尽头,老之将至,回望前尘,漫长的一生里唯有坎坷,你们这种人是不会懂的。”葛老头说着摇了摇头,似乎有些失望。
“更何况,你以为这种事情会没有代价么?妖族众生,从诞生在荒野之中,直至熬到化成人形的,百不足一,我们身上流淌着和你们人类不同的血脉,难道就应该成为人的猎物么?”
“儵鱼,食之可以已忧。黄鸟,食之不妒。耳鼠,食之可以御百毒。九尾狐,食者不蛊。你们人类就是用这些可笑的理由,把我们妖族各支赶尽杀绝。都是天地生灵,凭什么被你们捉去杀了、吃了?”
江晓俞无言以对。
“兕在舜葬东,湘水南。其状如牛,苍黑,一角。就因为这一角可制精美玩物,兕兽自宋朝以后便不见踪影。不知道多少众生手足,被你们做成装饰品,以辟邪和镇宅为由,悬于厅堂之上。更有一些混血种,活生生被你们拿到黑市去拍卖,只是为了满足你们人类那些下流的欲念。你回答我,凭什么?”
一连串的提问,气势如虹,让江晓俞心生动摇,所谓善与恶的界限在心里逐渐模糊。他想回答说这样的人毕竟是少数,但就是羞于开口。
“我今天到这来,就是想让更多人听见我这番话,你要拦我么?”
江晓俞犹豫了一下,回答说:“前辈,要说拦您,是我不自量力。但我想这世界上最难得的就是安宁与平静。我有很多朋友,都是最脆弱的普通人,他们熬夜在咖啡店打工,彻夜做着习题,每一天做着枯燥重复的工作,含辛茹苦的才守住了眼下的生活。我相信,他们也是局外人,甚至同样是这世界阴暗一面的受害者。您要做的,似乎是想在这世界上掀起波澜,而这是他们无法承受的。”
“您有您要伸张的正义,我也有我非保护不可的人,实在没办法的话,我也只能不自量力了。”江晓俞默默摆出迎战的架势。
“好小子,有种,那就让你提前听听,我准备好的发言。”葛老头嘴角露出一丝微笑,伸手从怀里掏出了一个石板面具,“我们这一族世代守护烛龙墓,宿命就是让烛龙重现人间,他会带领妖族奋起反抗,向你们人类讨还这千百年来的压迫。而这一切,马上就要开始了。”
葛老头说完,便把面具扣在了自己脸上。
深深的呼吸,像是要把全世界的空气都吸进肺里,瞳孔后面仿佛有火焰无声无息点燃,像是灯塔在暴风雨中放出飘忽不定的光芒。
他握着拳微微躬下身,整个身体从背部开始膨胀变形,肌肉隆起,沿着脊椎骨生出锋利的骨刺突出皮肤,在月光下泛着幽黑的光泽。皮肤渐渐硬化,变成黑色的鳞片扣合起来,发出一连串响亮的声音,仿佛青黑色的铠甲。手脚变得粗大,指甲突起成为利爪。
石板面具深深陷入面孔之中,整个身体与背后的黑色骨翼融为一体,看起来像是地宫里壁画描绘的东西。
它居高临下的看着江晓俞,带着一种莫名的威严,“力量就是一种权力,虽然可能是最渺小的那一种,但依然让我们陶醉其中。”它又低头看了看自己强壮的手臂,又望向了江晓俞,“其实你现在也体会到了,嗅出了力量中蕴含的那股醉人的味道,对么?力量可以让你不必仰视别人,力量能让你为所欲为,甚至俯下身看这个世界。”
“曾经高不可攀的人会任你摆布,而敌人会跪地求饶,这就是权力。权力是天使也是魔鬼,但谁都想得到它,只要尝到了甜头你就会喜欢,并且渴望更多。我允许你站到我这一边来,怎么样?”
江晓俞觉得葛老头像是突然变成了另一个人,严格的说,应该是从身体到灵魂都被替换成了别的什么东西,它已经不再是葛老头,而该被称为“龙化的它”。
“我刚才说过了,我也有我要保护的人。”
“好,很好。”话音刚落,它就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