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潮的很快稳定了扬州府的局势。
五月初,就已经有心恋家园的富商慢慢返回。
当多铎部出现在扬州城郊的时候,以盐商为首的豪商群体,大多数都逃离了。
但是也有各别抱有侥幸心理的,比如大盐商乔承望,乔承望是晋商,时称西商,指代陕西、山西一带在扬州做生意的商人。
众所周知山西的晋商与满清高层关系密切,满清集团在关外的时候,晋商就跟他们贸易,满清集团劫掠到的财物,大多数都通过晋商变现成了各种军事物资,满清能够一步步走强,与晋商不无关系。
八旗高层深知这其中的厉害,所以对晋商极为优待,多次明令八旗士兵不得伤害晋商,已经在八旗兵心中形成了一种共识,那就是大明唯一需要优待的就是这些晋商罢了。
当然扬州的西商不能等同于山西的晋商,扬州西商势力庞大,从明初开始,以粮商换取盐引发家,在扬州有数百个这样的西商,势力比徽商要大的多,根基最为身后的那群西商,其实早就举家迁居到了扬州,山西、陕西不过是作为老家,祭祀的时候需要回去罢了。
乔承望就是这样的一个晋商,虽说他家跟满清集团没有联系,但是他利用了晋商开拓出来的机会,八旗进城后,劫掠没有开始前,他第一时间派人找到多铎,进贡了十万两银子,还有几十个美女,在亮出自己晋商的身份,多铎很快大营保护乔家,劫掠发生的时候,派了一队护兵专门负责保护乔家。
乔承望一家,竟然神奇的毫发无伤的,躲过了这次浩劫。
但是之后就被有心人告发,说他私通鞑子,是汉奸云云。
乔承望苦不堪言。谁能想到气势汹汹的八旗进城才三天,就被杨潮再一次打出了城呢。
于是乔承望又一次想到了用钱来买平安,派人来求见杨潮,表示愿意出资二十万劳军。希望杨潮能保护他们。
虽说杨潮对没有底线的晋商没有什么好感,但是还是安抚了一下乔承望。
作为西商的代表人物,乔承望在扬州盐商中颇有名望,这次有多达十户盐商最后是托庇在他家中躲过劫难的。
杨潮安抚了乔承望,但是提出了一个要求。那就是现在城中百姓遭遇大劫,流离失所,希望他们这些盐商能够发挥作用,吸纳一部分劳力,给百姓一口饭吃。
说白了,就是希望通过这些人尽快的恢复扬州城的秩序。
扬州城,繁华了上千年了,积累的商业文化十分厚重,可以说这是一座被商业拖起来的繁华之都。
而扬州商业的核心就是盐业,盐业利润丰厚。让盐商可以盖园子,可以拥有各种享受,同时也让扬州城中许许多多百姓糊口。
比如一个盐商的家丁,完全可以养活一家老小,因此扬州城中还出现了一个闲人阶层,他们不去工作无所事事,早上泡茶馆,晚上炮澡堂,戏称为“早上皮包水,晚上水包皮”。有些人甚至把洗漱用具都放在茶馆中,一大早直接去茶馆洗漱刷牙。
还有一个现象,盐商很有钱,但是没有政治地位。而且出于某种文化情结,喜欢资助文化人,诗人、画家未成名前经常受到他们的资助,就好像西方文艺复兴时期,意大利的富商阶层资助达芬奇这类的艺术家一样。
盐商还喜欢养戏班子,家家户户都有独到的戏班。否则会被人嘲笑的。
同时因为旺盛的消费能力,扬州除了生产瘦马外,画舫业也十分兴盛,瘦西湖的画舫,后世留名。
闲人、艺术家、戏班和画舫,这四组关键词汇,构成了扬州的文化符号,而资助这些的就是盐商。
文化这种东西,在老百姓看来,不能吃不能喝,因此往往像朱元璋这样的农民皇帝,对文化会嗤之以鼻,哪怕是后世,当穷人阶层当政后,也会对文化发动一种特殊的打击。
但这东西真的没有任何用处吗,二十一世纪的中国人才发现,原来文化是一种软实力,当西方通过软实力把过热渗透的出现了大批洋奴之后,政府恍然大悟,开始发扬传统文化,但是已经太晚,太晚了。
明末是明代政治崩溃的时候,确实文化最为鼎盛的时候,被西方推崇到了一个极高的位置,如果不用来文化侵略,不用来渗透的话,实在是太可惜了。
杨潮用他跨越时空的世界观,自然是不会做出破坏文化的事情来,破坏了在建设,那是吃饱了撑了。
所以他才不会打击这些文化象征的盐商,反而得扶持他们一把,让他们尽快把扬州的文化产业在做起来。
鼓励乔承望这些躲过一劫的盐商去盖园子,去修建华丽的庄园,去欣赏绘画艺术,去资助更多的画家,杨潮可不想看到人家西方人大肆歌颂那些文艺复兴的资助者,中国却在打击这些人物,原因仅仅是因为他们手里拥有的财富,仅仅是出于社会最底层的仇富心态。
但杨潮的表态,让乔承望们非常困惑,这个大将军不要钱,不要美女,却让他们去盖园子,当真看不透。
乔承望等人之后,躲避在外地的盐商们也陆续回来,他们的家是没了,但是财富并没有全部失去,有的人是银子藏得好,有的则是在外地留这本钱,但是损失惨重是一定的。
要知道杨潮库里那大量的银子,可是大多出自这些人的家里,不去掠夺这些人就算了,还回去这种矫情的事情杨潮还做不出,这可是自己从清军手里夺回来的,是战利品,管他来路正不正,还回去岂不是说自己的行为不合法了,抗击侵略如果不合法,那就扯淡了。
所以于情于礼都不会还回去。
失去了大半财富的商人,也会急于恢复产业,更有助于恢复扬州城的经济。
但是他们暂时筹集不到本钱,杨潮借给他们!
有了几年都花不完的钱,杨潮可不是把银子窖藏的土豪。花出去的钱才是钱。
货币吗,必须流通起来,才能创造价值。
借钱,流通。显然杨潮打算做一家银行了。
“各位,你们都是做盐业的,江淮遭遇兵祸,百废待兴,本爵是支持大家的。”
五月初五。借助端午节这个日子,杨潮宴请近百个盐商,向他们承诺起来。
盐商们连忙感谢,其实杨潮不找他们麻烦,就是对他们最大的支持了。
“本爵说支持你们,可不是一句空话,本爵知道,大家都受到了祸害。所以本爵决定,缺银子的,可以找本爵来借!”
一句话让场面顿时冷了下来。借钱?找一个伯爵借钱,在这个伯爵手握重兵,掌握一城生死的时候?
他们没人敢开这个口。
杨潮朝着乔承望使了个颜色。
乔承望是西商行首,本就久负盛名,这次又庇护了一批盐商,在西商中更是威望无两,他出面基本上就可以代表西商的态度了。
而恰好西商是损失最惨重的。
盐商两大群体,徽商和西商,徽商有地利优势,有条件将财富返回家乡。看看徽州歙县那些气势恢宏的建筑群就知道他们不缺钱了。
所以主要是西商缺钱,历史上就是因为西商损失太大,满清建立后,一步一步被徽商排挤出了扬州盐业。
乔承望这时候站起来说道:“伯爷体恤我等商贾。实乃吾等修来的造化啊。在下决定,拿出三百万两银子,与杨伯爷一起向各位同仁借款。毕竟都是同道中人,是在不忍见到大家家业凋零啊。在下听说,最近有几家在卖园子,却找不到买主。就是万把两也都贱卖了。”
乔承望说着摇头叹气起来。
向西商放贷,不怕他们跟满清勾结,看看盐商九曲回廊竹林掩映,充满江南典雅的园林,对比一下晋商在山西建造的,气势磅礴,青砖青瓦,方方正正,充满北方严肃气息的大院,就知道扬州西商跟山西晋商,除了祖籍上相同之外,无论是产业,还是文化,都完全不同。
这已经是两个群体了,几代人都没有回去,说的话都是扬州话,说起来就算扬州人了。
所以杨潮决定帮他们,还因为担心这些人信不过自己,毕竟怎么说,杨潮有官方身份,商人巴结官府、官员,但是却不信任他们,就跟官府、官员不信任商人一样。
但是他们都信任乔承望,这不止是杨潮借钱给他们,还有乔承望的份子。
接着立刻就有几户人家表示:“谢伯爷美意,承乔老爷盛情,在下最近家中确实拮据,就斗胆开牙,不知道能不能借十万两!”
杨潮笑道:“本爵出自七百万两,跟乔老爷凑够一千万,区区十万两不在话下。”
商人又问:“不知道伯爷钱息取几何啊?”
这也是一个关键,利息太高的高利贷,他们可不敢要,盐商除了高价卖盐之外,第二大进项就是放高利贷,手里有大量闲钱,又巴结上官府,有钱有势之后,不用钱赚钱,那就太浪费了。
自己就是放高利贷喝人血的,深知高利贷的恶劣,他们搜刮盐户的方法,杨潮完全能用到他们身上,因为相对他们,杨潮才是有权有势的,要是养好向他们放高利贷,他们还是卖园子去吧。
杨潮笑道:“月息三分!”
三分利,在后世都不算是厚利,在大明完全就是慈善贷款了,大明律都不禁止三分以内月息的放款。
那个盐商顿时轻松下来。
杨潮接着又道:“坐地抽一!”
盐商脸色微微一变,但是等了许久,没听到杨潮后面接一个“九出十三归”,这才放下心来。
坐地抽一的意思是,借十两,其实只给九两,一两提前作为利息就扣掉了,而归还时,需要还十三两,所以叫做九出十三归,标准的高利贷做法,很多百姓因为一时还不起,接着就利滚利被逼破产。
杨潮坐地抽一,其实就是一毛的利了,后面那个三分就可以忽略不计。
月息等于一毛,对杨潮来说,这生意还算能做,之所以选择坐地抽一,第一这是传统,第二为了避开大明律中三分低息的约束。
虽然杨潮就算破坏了大明律,也没人会为了这件事得罪他,但是杨潮一直认为遵纪守法是一项美德,自己治军也强调军法,所以不愿意主动破坏他,杨潮认为高层破坏法律,会造成上行下效的风气,不利于依法治国。
“不知道汪老爷,打算借款用到哪里啊?”
这个借款人姓汪,是扬州有名的一个盐商,不过他有名不是因为富庶,而是因为吝啬,算是极为特殊的一个盐商。
此人家财万贯,但是一钱不使,二钱不用,数米而食秤柴而炊,显然这是一个吝啬鬼。
为了保护家财,他建起不华美,但是极为坚固的大院子,而且打造了许多铁菱角,晚上撒在院子里防贼,白天才收起来。
可惜他的万贯家财清军进城后,全都给抢走了,汪盐商险些给气死。
但是杨潮却颇为同情此人,他不是一个有名的大盐商,只是中等盐商而已,之所以那么吝啬,不过是因为发家不易,他是讨饭到扬州的,深知创业艰难,所以一直朴素。
汪盐商开口之后,季姓盐商也借款,不过季家是一个大盐商,借款三十万两。
然后亢家也来借款。
杨潮摆了摆手:“此事找乔东家商量吧,本爵还有要务,今日就不提此事了。”
扬州盐商中,这个亢家是数一数二的,号称上有老苍天,下有亢百万。亢家在扬州码头上有仓库百间,非常豪奢,除了盐业,他家还经营典当,经营粮食贸易。
但是杨潮却没有当即答应亢家借款,除了因为亢家名声不好,为富不仁之外,更因为这个亢家祖籍山西平阳,而且一代而富,不仅在扬州,在山西他家也有良田万顷,当铺百家,杨潮怀疑财富来路不正,所以不肯借款。(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