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十二月,大雪。
昔而远思,常念吾少时,不知所愁,年早天清,垂髫扑家雀,嗤嗤笑所寄兰亭。
兰亭年岁亦少矣,吾父所垢尘伐木,一月乃成,漆红涂白,巧而镌鹤、鸟、鱼、雄兔等走物于梁上,再绣野草嫩花一小河所遮穹庐,屈指一寸小刃而刻,吾甚乐之,妄其图学,吾父曰:巧技杂者,何图学耳?且熟念圣人言语,深习承转起合,吾儿终是成人上人也!
吾不悦,弓手挫腰,蜷之藏所。母早逝,父所惜吾,遂笑曰:此亭,造于吾儿,儿且熟稔书卷,方之名此亭也,则若吾儿能名此亭,为父早悦吾儿!吾闻此言,兴甚冲冠,父早备毫笔淡墨,粗纸石镇,安于吾前,吾提笔而起,刹那乃成,曰:须臾亭。父曰:须臾片刻,何所寻?其月余而!吾儿少燥,静而思之。吾折眉抚额,忽闻溪水潺潺之音,所思魏武之水何澹澹,乃曰:且以沧海亭尔!父曰:沧海何处?山环水榭,唯稀稀小流,何曰沧海?又曰:日上当头,且归家去,食之粥饭。吾心焦躁,食之甚少,吾父所视,唯轻笑尔。
数日,见吾妻也,吾妻年十四,肩扛捆柴,手邀龙葵,沿山而下,见此亭,乃曰:噫!美矣!工甚巧!吾闻之而喜,曰:此亭吾父所为,当世间少有尔!
吾妻嗤嗤而笑,掷柴于地,近前乃曰:何名?
吾哑而失言,见吾窘境,吾妻和与小曲,笑吾曰:
小学究,小学究,布衣旧鞋藏山头。
贪图他人巧工手,还妄清名与其留。
吾面赤耳红,慌目乱迷,所视手中卷上之《兰亭集序》,声不择言,愤而斥曰:兰亭!兰亭矣!
吾妻抚耳嗔目,亦怒曰:吼其所何?莫非恼羞成怒?!
巧时,吾父禾锄而上,所视吾与吾妻,笑曰:青梅竹马,何故如此?
吾见吾父,藏其身后,陈所言,父憨笑不止,乃谓吾妻:吾所建也!
吾妻闻言,拱礼而福,曰:小女无礼,还请学究先生不计小女之过!
吾不悦,终而不曰,吾父曰:噫!可餐于吾家,吾儿乃受之。
吾妻嬉笑曰:然。遂提柴而下,不过清粥三碗,煮马齿笕一碗,热汤所做龙葵一碗,仅此尔,吾妻犹食,吾食之无味,倦而终怠。此年吾十三岁矣
逾两年,吾妻终嫁于吾,红烛花夜,吾竟又嗤羞红面,战战兢兢,竟终夜无眠,吾妻早歇,鼾声震天。
今而再思,百感交集。
噫!天矣!终而盲目!何谓青天!
年年岁岁二十载,漆黑苍穹!滂沱大雨!深无可见!
吾十六岁,蛮虏越山,宋皇竟避之早夭,数十万大军早避江南!陷蜀中危难!烈火锦官城,三月不灭!
蛮虏暴横掳掠,奸淫杀戮,月余稚子坠火而熟,和骨而食!父所敛家中铜钱数百,掷于吾妻,乃大喝曰:速走矣!
遂提锄不逃,所击碎虏两三人,终是一刀枭首,猩血黑泥,吾家田矣。
吾妻携吾,遁逃大山,餐草饮风,破辟褴褛,终而生还。
吾等逃出山中,所视之景,两两三三,惨不忍睹。
一日人间似地府,苍穹之下尽酆都。
有义军而至,吾妻乃曰:国仇家恨,君为何不报?匹夫尚知无国无家!吾心所惮,所畏死尔,妻大怒,掷帚卷衣,欲自往尔,吾大惊,遂应乃去,妻方安矣。
从军十年,披荆斩棘,吾略有谋划,所筹计策,上位均纳,乃诏吾入账,时义军攻长安,十触十溃,狼狈乃蹿,蛮虏追袭不止,三天三夜,人困马乏,终陷死地。
须臾等救兵终至,杀退蛮虏,吾视一人,劈甲挺枪,乃吾妻也!吾喜极而泣,妻乃曰:大丈夫何故而泣?吾曰:喜也!妻曰:君且悦尔,休得哭泣。
终是分久必合,上位纵天资英才,皇霸之途,位踏宇极,吾从龙有功,上位授官封将,吾幸从侯爵,官居两品,督掌都察院。
此火撩之位,吾思前想后,意欲独善自身。
其劝吾,位居高官当思数万黎民,吾曰:妇人思何?此吾等之所思也!妻忿然,数天厌吾,终是哄劝。
一日妻归,怒发冲冠,曰:妾今视一老者,家贫无所食,皆靠几亩薄田,而今有贵人高官抢其枯田,老者诉官不可,竟跪于城门之口,大呼曰:天地无眼,暴虐横行!终是来往行人议论,官衙乃曰:其自卖矣,视之契约,老者曰:小老儿何曾识字?其衙门小吏竟丈死尔!
饮尽清水,怒火犹盛,大斥曰:昔日蛮虏不过于此,所收田地仍有白银数两,百官暴虐横行,何如蛮虏?!天地苍苍,竟无一人可察!还要那皇上何用!
吾大惊,慌制止吾妻,妻曰:尔等士人,朗朗于口: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昔日孟子所言民贵君轻,何处能闻?何处可视?
吾羞愧不已,所书十余年,不及吾妻。
虽孤臣刚直,秉公执法,上位亦不过,所罪人不可胜数,上位厌吾,乃命吾归乡养老。
吾长叹不已,变卖家产,意图归蜀,行李铺盖,不过数百两银尔。
行至半路,有流言曰吾藏富千万,意图造反,厌上位即诸朝臣,吾甚惊奇,所思不解。
当夜,竟遭人劫难,黑衣者百千,持火提刀,阻吾于驿站,吾妻愤杀拼力,吾终是远逃,而吾妻身中数刀,身首异处。
最后所视,吾妻怒目圆睁。
天阴连绵,哀风怒号。
冬十二月,大雪。
吾归故乡。
森森白骨,戚戚老朽。
物是人非。
吾父之亭,几成灰土。
吾颓然跌坐。
噫......须臾矣,沧海矣,兰矣。
吾父矣,吾妻矣,吾矣。
须臾沧海,吾父吾妻,终成灰土。。
年年岁岁,朝朝暮暮,吾垂暮之年矣。
腊月三十,寒风老骨,蜀中之年于吾,而今除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