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的黄昏时分,乌云遮蔽了落日的余晖,宛如午夜十分的黑暗,旋风卷着落叶与灰尘飘飘扬扬的洒向远方。
“这天也变得太快了,说阴天就阴天,大街上一个人都没有。”
我一个人走在往日喧闹而现在如此寂静的马路上,不觉得一丝寒意袭来。
“真他妈晦气,又看见这个事。”我暗暗的骂道。
前方十字路口中央围着一帮送路的人正在燃烧纸人纸马,花圈挽帐。火光忽隐忽现,烟气弥漫。
北方人的习惯是人死后三天出殡送路,亲朋好友要将亡者的阴灵送到道路的拐弯处,因为据说这样亡灵就不会回到亲人的身旁,就怕送不走,这样亡灵会和亲人一起生活。
当然后果就是,这些死去阴魂曾经的至亲骨肉轻则重病缠身,灾事频发,重则亡灵会带着亲人同赴阴曹。也就是人们常说的犯重丧。
不知从哪天开始,我从超市收工回家路过这里,总能看见送路的。
“问题是这几天,都是这一家人送路,这家人也太衰了吧,天天家里死人。”
我暗暗的念叨着。
果然人群中一个身穿重孝的小男孩,让我格外的眼熟。他面向火光站立,突突抖动的火苗映在他的脸上,显得分外诡异,在我注意小男孩的时候,那小男孩也转过脸来朝我阴阴的一笑。
我心中不由得一个悸动,那小男孩的笑似乎不坏好意。
“对了,几次送路这个小男孩都穿不一样的孝。昨天还只是带个黑色的布箍上面还绑着一个红色的绒球,今天就穿重孝了。”
突然有人从背后拍了我一下,“小伙子,看什么看,没见过出殡的,还不赶紧走。”
吓了我一跳,身后站着一位身穿老式翻领西装,头戴公鸡帽的老人正朝他微笑。我瞥了老人一眼,没好气的说:“我是想看看他们家到底能死多少人。”
老人一听,依旧微笑着说道:“小伙子,年轻轻的嘴巴就这么毒,你也不用脑子想想,哪家死人黄昏傍晚时候送路的。我劝你少管闲事,还是赶紧回家吧。”
老人的声音不阴不阳,说话前半句高亢沙哑犹如一个老翁,后半句尾音低沉尖细犹如一个老妪。
“这老头别再是个京剧的戏迷,就连跟人说话也拿腔作调的。”我心说。
我见老人这么说也不好发作,只好压着心中的被吓一跳的怨气,大步通过路口。
燃烧挽帐纸人的烟雾弥漫了整个十字路口,凄凄惨惨呜呜咽咽的哭声,不由人让人心情低落。
“过了前面的路口就到家了。”
道路两旁的建筑这么熟悉,天天走这条道,闭着眼我都能回家。
“天呀,怎么又是出殡的,而且又是黄昏送路,都说七月半鬼门开,也不用死的这么勤快吧!”
第二个是十字路口中央又是送路的。
“小伙子,你怎么还没走呀。”身后又想起了老人特殊的沙哑中有带着尖细声音。
我回头一看又是刚才的老人。
老人依旧带着那副微笑,仔细观察这微笑让人觉得有些僵硬和虚假,就像是扑克牌上鬼牌。
我也不自然的笑了笑说道:
“老大爷,都到了饭的点了,您这怎么还不回家吃饭呀?”
“小伙子,你就别管我了,天这么晚了,你要是再不回家,就回不去了。”
老人最后的几个字说的分外的沉重。
说着老头用手指了一下左边的路口,“这边走,近一些。”
我看着这个老头,就是觉得不对劲。但是说不上来那里不对劲。好像是手有点不对劲,他又不知道我住哪,怎么可能给我指路呢?
我二话没说,转身朝着自己的家的方向跑去。
“错了,错了,不是那边,唉,这可怎么是好,这可怎么是好。”身后响起老人不阴不阳的声音,老头边说边呜呜的哭了起来。
我回头看了他一眼,他微笑着发出呜呜的哭声。
心道:难道说越穷越见鬼,他妈的倒霉事怎么都让我遇上了。
我加快脚步想家里跑去,跑了不远,前面烟雾缭绕,哭丧之声不绝,怎么又是送路的。
第三个路口依然是一群人送路。
他们之中也有一个小男孩。
一般晚上送路是在九点左右,但是今天我经过的第一个路口,第二个路口,现在是第三个路口都在同一时间,一个不应该送路的时间送路。
我仔细辨认的他们中的成员,画面是如此的熟悉,那个大哥在第一个路口是穿黑色外套,现在换成了灰色外套,那个大姐在第一个路口穿的是蓝色大衣,现在换成了橙色大衣。他们大夏天的穿这么多难道不热么。
那个小男孩,我现在才看清了,竟然穿着前清的马褂长袍。
对,第一个路口也是这样。
他缓缓的转过小脸冲我阴阴的一笑。
这一笑似乎和我父母死时的笑是那么的如出一辙。
我站在原地,心脏怦怦乱跳,汗流如注,一丝夹带焚纸供香气息的阴风吹来,不住的透骨的清寒。
“我六叔说我二十一岁走鬼门,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鬼门关?也就是影响交通和污染环境的封建陋习,路边烧烤都让强大的城管大队取缔了,取缔你们指日可待,我对我们强大的城管大队有信心。”
我一手攥起拳头指向天空,一手拍着胸口大喊:“有信心,有信心,有信心。”
结果我发现我犯二的举动并没有任何效果。
不过喘着粗气,自己给自己打气,到让我什么也不怕了,往便道上一坐,打开手机,“靠,竟然没有信号。”
“找人是没戏了,只能等到天亮了。”
心想等到太阳公公出来,看你们这些妖魔鬼怪往哪里逃。
烟雾渐渐的散去,送路的队伍朝着我这边走来。
“他们手里怎么还抬着花圈。刚才不是烧过了么,刚才烧的是什么?”
我回头一看,后面那个路口送路的队伍也朝着我这边走过来。
“怎么,怎么回事。两边怎么好像都是一样的。都有身穿重孝的小男孩在队伍的前面走着。”
我往路的左边一看:“收废旧助力车电池,以旧换新,成人用品,兰州拉面。”
我往路的右侧一看:“收废旧助力车电池,以旧换新,成人用品,兰州拉面。”
怎么回事,左右全是一样的店面招牌。如同照镜子似的,两边是镜像对称的。
“你既然不知道往哪里走,就不要走了。”身后老人的声音又一次想起,这一次格外的高亢刺耳。
我头也不回的刚要跑,老人用手握住了我的双臂,我才发现老人的手究竟哪里不对劲,手指前端竟然没有指甲,大拇指竟然和食指一样长。
前后两侧的送路队伍来到了,两个小孩抓起我的小腿往上一拖,几个成年男人有的抓住我的大腿,有的抱住腰。竟然将我抬了起来。
他们将我抬到十字路口的中央,扔在地上,我也不傻,站起身来就要跑,可是根本挤不出去,撞到这些人的身上如同撞到墙壁,冰凉梆硬。
花圈,挽联,纸人,纸马朝我扔了过来。
“难道他们要烧死我。”
一个中年男人掏出砖头大小的火柴盒,火柴棒也像筷子一样,他那笨拙的动作像个提线木偶。
嗤的一声,火光亮起。
在火亮之下,那点火的男人的眉目分明是用毛笔画上去的。周围人的身体四肢躯干的比例严重失真,浓墨重彩勾画的眉目鼻眼在火光中显露出异常诡异的轻笑。
这些他妈的都是人么。
“去你的,”我一个起身,从纸扎堆中窜了出来。正打算踩着那小孩的身体跳出圈外。这些所谓的人也不傻,见我作势要跑,抓住我的脚踝将我硬拽了回来。
那两个小孩抓住我的双脚,顿时觉得两脚绑了几十公斤的沙袋一样沉重,再也抬不起来。
其余众人,俯身将我安在地上不能动弹,他们俯身的方式很奇怪,竟然不弯腰,用身体绷直的以脚为支点,直直的倒下来。
“坏了今天要交代在这了。”
嗤……
那筷子一般的火柴棒再一次燃烧。拳头大小的火苗掉在我的身上。一阵烫热灼肤而来。
老辈人说玩火尿炕,一点不假,我这不是尿炕而是尿地,黄浊的尿液顺着我的短裤裤脚留到了地上。
哪知道我这一泡不早不晚的童子尿竟然有了奇效,尿液流到压着我的这些人的身上,竟然烧起了绿色的火焰,绿火顷刻间就流窜到所有人的身上,我一见大喜过望,转身一个打滚压灭身上的火。
周围烟雾四起,耳畔疾风环绕,一阵天旋地转。
不知何时一个声音响亮的嘴巴打在我的脸上。没等我反应过来,有一个嘴巴也到了。
“你看看,你看看,我就说对吧,这个病给两个嘴巴就好。”
我张开眼,一个满口大黄牙的大叔,正盯着我相面,嘴里的烟酒臭,熏得我一阵咳嗽。周围站着一帮看热闹的吃瓜群众。
“你干嘛打人,”我捂着滚烫的双颊。
“你这个小老弟怎么不知好歹,你刚才抽羊角风,我要是不救你,你就没气了。”
我还没听说抽大嘴巴能治羊癫疯呢。
马路尽头的一缕残阳照的睁不开眼,我渐渐缓过神来。
“大爷,刚才不是阴天,怎么有出太阳了。”
大爷把我扶起来,“什么阴天,什么阴天,你看看这万里无云的,这西晒都让人睁不开眼,还阴天,我说你呀,是刚才抽风,抽糊涂了。”
“可是我从来没有这个毛病呀。”一脑袋懵逼。
旁边的大娘接过话来,“小伙子,你可不知道,刚才你走着走着就不对劲了,可吓人了,翻白眼,嘴里吐白沫,乱蹦乱跳,手脚乱舞,之后就躺地上了。”
大爷又说:“可不么,你还尿了。没毛病能大街上随地尿尿玩么。”
这时我才意识到,自己湿呼呼的裤裆以及尿液被夏日晒得火烫的路面蒸出的骚臭味。
我一身狼狈的回到家里。
在我用了两壶开水之后,吴大海不耐烦的说:“哎,我说成子,你都洗了四边了,差不多了。”
吴大海是我的死党,初中肄业后就混社会了,也因此被家里赶了出来,只能和我一起住。
“不行,我现在还是提鼻子一闻,就是尿骚和烧纸的味。”
“哪有烧纸呀,都是你瞎想,你六叔说你一句二十一岁跨鬼门,你还真当真了。”吴大海满不在乎的说。
本来父母的诡异自杀已经让我很痛苦了,还没有弄清楚他们的自杀的原因之前,二十一岁跨鬼门这个预言的实现,更是雪上加霜。
吴大海似乎看出我的心绪。
“成子,我说你别瞎想了。说不定你六叔也算的不对,我在道上混的认识一个叫张老鳖的南方老头,据说曾经得过南派真传。咱去问问他,看他怎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