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誉晚上约了孟家人聊案子细节,还有不到十天就要开庭,因着案子特殊,他始终紧绷着一根弦,不愿松懈。
没想到,等他到了约定的餐厅,看到的竟然是陆伊莱。
必然又是两家人的杰作。
陆伊莱正在打电话,见着他,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滑过一丝诧异,稍纵即逝。她迅速结束通话,无奈一笑,“我也不知道。”语调柔柔的,含着歉意,还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欣喜。
楚誉颔首致意,反倒不好多说什么。
果然,很快,手机响了,是妈妈的微信,要他好好吃饭。
陆伊莱点完菜,抬头一看,楚誉握着手机,神色淡淡的,看不出喜怒。她从包里找出发圈,将自己的长卷发一把绑在脑后,瞧着干练又精神。
“我表舅的案子进展如何?”她一副公事公办的语气,笑容恬淡。
楚誉也笑了一下,笑容却未及眼底,“有些复杂,开庭前,我没法多说。”
他最擅长的本就不是遗产分配类的案子,偏偏孟叔叔去世前给他挖了个坑,让他不得不成为那个所谓“私生子”的指定律师。他只得趟了这趟浑水,哪怕这案子其实踩在了道德底线上。
服务生陆续上菜,陆伊莱知道楚誉不过是看在两家的面子上才没有转身离开,点的菜很简单,大多都是他爱吃的。
没能进行下去的话题,两人沉默的吃菜,气氛有些尴尬。
忽的,传来一声玻璃掉落破碎的声音,十分刺耳。
楚誉循声望去,愣了一下。
手忙脚乱的宁悦,还有散漫的姜卓。
他放下筷子。
服务生闻声赶来,宁悦站着,“对不起,杯子算在今天的餐费里。”她连连道歉。
姜卓失手碰落了她的玻璃茶杯,碎了一地的玻璃渣。
丁琦微却瞪着事不关己的姜卓,刚才,她分明看到他是故意的。
此刻,他那副笑嘻嘻又嚣张的模样特别欠揍,让她几乎当场就要发作。然而,她刚从座位上站起来,立马就察觉到楚誉投来的目光,有些复杂,带着些许让人看不懂的意味。
电光火石间,丁琦微想狠狠教训姜卓一通的念头突然间散得一干二净。她盯着依旧笑得恶劣的姜卓若有所思起来,又实在是觉得不可思议。
两个服务生拿着工具过来清理,宁悦把姜卓拉到一边,避开脚下的碎片。这回,他没有挣扎,老老实实的被她拎着走,出奇的安静。
“我姐夫看着你。”姜卓凑到她耳边说。
好不过三秒,宁悦头皮发紧。
她松开姜卓的手臂,稍稍侧过头去,撞上那双漆黑深邃的眼睛。
视线一偏,落到他对面的女人身上。
漂亮、优雅的,瞧着很有气质。
而那个好看的女人仿佛完全不在意这里嘈杂的一幕,只目不转睛的注视着楚誉,神色温柔。
宁悦露出笑,朝他遥遥点头致意,算是打了招呼。
“一起吃饭吗?”等服务生收拾完地面上的玻璃碎片和桌子上的水渍,她问姜卓。
丁琦微闻言,暗暗使了好几次眼色,宁悦通通视而不见,她只得一个人生闷气。
姜卓不答,反而又看了看楚誉,他似乎在结账,“谁要跟你一起吃,我有约了。”边说边走,挑了个离她们远远的座位。
“正好,我还不想跟他一起吃呢!”丁琦微吐槽,拉着宁悦坐好,“少操点心,你那弟弟轮不到你担心,瞧瞧,小日子过得好好的。”
宁悦早已食不知味,不吭声。
丁琦微恨铁不成钢:“不知道说你什么好,姜卓这臭小子,简直是你的克星。”余光里瞄见越来越近的身影,她敲了敲桌子,“呵,姜卓的姐夫来了。”
后知后觉想起“姐夫”这词,宁悦什么时候有对象了,她怎么不知道。
而且还是……
楚誉很快走到她们桌前,从丁琦微的角度看去,这人侧脸轮廓分明,很是帅气。
“宁老师。”他眼尾微弯,笑意在眉眼间蔓延。
宁悦有些意外:“楚先生,您好。”客气的打招呼。
楚誉又看看丁琦微,微微点头,而后,目光重新落到宁悦脸上。她笑得疏离,带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意。
他扣上外套扣子:“宁老师,明天上午见。”声音里含着笑,温暖又愉悦的。
宁悦蹙眉,礼貌的笑,“好,明天见。”
客气有礼的对话,一看就不是男女朋友,丁琦微暗暗观察,竟察觉出了那么一丝诡异的气息。她找到姜卓的餐桌,果然,他一直审视着楚誉和宁悦,脸上却并没有往日里恶作剧得逞的快意。
她一时摸不着头脑,连不远处,她最崇拜的陆学姐都抛到了脑后。
楚誉打完招呼,转身离开,宁悦注意到他是一个人走的,与他一起吃饭的漂亮女人仍旧坐在餐桌前,正打着电话。
“我们也走吧。”丁琦微被这么一闹,没了吃饭的心思,“逛会儿请你吃面条。”
宁悦点头,拎起包,跟在她身后。
远处的姜卓望着宁悦纤细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脸色渐渐沉下来。他拿起菜单,只点了一个巧克力冰激凌,整个人懒懒的陷在沙发卡座里。
他确实在别处约了人,不过,他又放了对方的鸽子。
理由嘛,是他半路看到楚誉跟其他女人在这家餐厅吃饭。
等走远了,丁琦微忍不住追问明显走神的闺蜜,宁悦一五一十尽数告诉她,听得她咬牙切齿。
“姜卓就是个祸害,白眼狼。”丁琦微骂了一声。
宁悦苦笑:“或许对姜卓来说,我才是那个祸害。”
丁琦微忽然沉默,心里不是滋味。
*
上午九点半,楚誉准时出现在心理咨询室。
这回他掐着点过来,原本对他有些不满的宋佳乐稍稍改观,去给他泡了杯热柠檬水。
依然是只有他和宁悦在的办公室,他老老实实躺在躺椅上,而她坐在一边的沙发上。
“宁老师去过法国吗?”楚誉偏过头问。
话题不知道怎么引到旅游上,宁悦也看着他,“去过,大四写完论文之后,报了个欧洲团,跟团去的。”
楚誉来了兴致:“报团不自由。”
“但我不会法语。”
“有没有觉得有的法国人动不动就爱拔.刀动.枪。”
两个人仿佛是认识很久的朋友,悠闲的聊天。
宁悦笑起来:“有。我记得团里有个20岁的小伙子,爱拍照,总是走着走着不见人影,脱团去边上自拍。导游说了他许多次,屡教不改。结果有一次,他又脱团去拍照,遇上一男一女抢劫,一把刀悄无声息抵在腰间。”
她语速很慢,声音很柔,像是在说恐怖故事,偏偏楚誉听得津津有味。
没想到她平时寡言淡漠,在做咨询辅导的时候,很健谈。
“幸好他是外国语大学的学生,英语足够好,他用英文说自己身上没钱,钱都在爸爸身上。那两个抢劫的男女不知道是太缺钱还是脑子缺根筋,竟然信了,真的跟着他走。小伙子直接把人带到团里,用中文喊救命,整个团的男人都冲过去救他。”
“后来呢?”楚誉问。
宁悦露出笑,似乎是真的觉得好笑,笑容比往日灿烂真诚。她想了想,却一不留神对上他的目光。
那双眸子里流淌着温暖的笑意,看着她的目光十分专注。
她别开眼,掩饰的轻咳。
“后来,那一男一女就跑了,团里的人怕他们有后招,都不敢追。小伙子爸妈彻底狠下心教育了他一通,之后的行程里,不管是小景点还是雪山,走哪儿都拎着他。”
其实那次旅行堪称是宁悦所有旅行里最刺激的一次,行程第一天,导游跟旅馆的老板吵架,他们整个团被赶出旅馆,最后闹到了领事馆。
楚誉仰躺着,微微侧过头就能看到身边端坐的姑娘。他瞧见宁悦长长的睫毛,甚至能看清她白皙的脸上隐隐透出的血管。
如果她摘下眼镜,她其实很漂亮。
“嗯,人总在吃亏里成长。”楚誉转回头,盯着天花板,上面挂着一个小吊灯,简洁又好看,“在法国有没有食不下咽?”
这一路,似乎都是他在提问,她在回答。
但宁悦并没有不耐的情绪,她咨询的方式无非是倾听或是被倾听。许是工作时间里话说多了,平时反倒是不爱说话聊天。
“有,大概上海的法国餐厅都被改良过,去法国吃所谓的大餐,确实不大符合我的口味。很咸,也很甜。”
楚誉赞同:“我也不喜欢。”
宁悦喝了口茶,继续说:“面包很硬,牛奶倒是不错,甜品巧克力甜得牙疼,可是,又别无选择。我们半夜从酒店出去到处找超市买泡面,偏偏法国的泡面完全没有中国泡面的味道。”
“还有,埃菲尔铁塔是真漂亮……”
她自顾自说了一会儿,许久都没有听到回应。她停下来看了眼,忍俊不禁。
前天还是趾高气扬,强硬的把她搂在怀里的男人,这会儿竟已闭上眼,呼吸声一下下很有规律。
显然是睡着了。
谁说失眠严重的?这不挺好,一下就睡着了。
宁悦起身调了空调温度,又从柜子里取出小毛毯,小心盖在楚誉身上。她俯下.身,瞬间与他离得极近,他的呼吸声越发清晰。
动手帮他整理刚盖上的毯子,最后,她的视线回到他的脸上。
宁悦前两天就听到几个实习生的议论,说楚誉长得好看,她不过一笑置之。此刻她再看看,确实是轮廓有型,眉目俊朗。尤其是他睡着的模样,很安静,比平时要温柔许多,也顺眼许多。
她帮他掖好被角,没做停留,回到自己办公桌前做记录。
楚誉睡得很沉,维持着入睡的姿势一动不动,宁悦时不时从资料堆里抬起头瞅他一眼,看到的都是他安静的睡颜。
十一点,她手腕的计时器微微震动,时间到了。
宁悦盖上笔帽,望向睡得特别熟的楚誉。
犹豫是否是要叫醒他。
周霁匀说他连着五六天没好好睡过觉,平时就靠咖啡提神。
纠结了一小会儿,她仍旧起身,走到躺椅边上,蹲下来,“楚先生。”伸手轻拍楚誉的肩膀。
睡梦中的男人蹙眉,很快睁开眼。
半梦半醒间,他有些迷糊,那双眼睛雾蒙蒙的。
“该起来了。”宁悦笑着提醒。
楚誉眨了眨眼睛,脑袋很胀,耳边的声音很温柔,让他不愿起来。
“我睡着了?”他坐起来,跟宁悦面对面,“挺难得。”
楚誉笑了一下:“宁老师,看来你有催眠功能。”
她接过他递来的毛毯,叠好放在一边,“我个人认为您没什么问题。”
“是嘛。”楚誉站起来,整理自己的领口,“老周说我比较严重,我也觉得是。所以,宁老师,未来要麻烦你了。”
他笑得特别诚恳,宁悦没接话,她回到自己办公桌前,拿起做好的记录,让他签字。
“宁老师,明天我能加个预约?”楚誉看也不看,直接签字。
宁悦迎上他的目光:“我建议您可以尝试自我调节,咨询次数不宜太过频繁。”
楚誉遗憾,面前的姑娘又恢复了一板一眼的模样,很冷淡。
送走他,宁悦收拾自己的办公室,下楼吃饭。等再回来的时候,她路过休息室,发现几个实习生聚在里面,都趴在玻璃窗边盯着前台的位置。
她放慢脚步,回头去看,只见前台有个男人在填表,两个前台姑娘围在他边上,不知在说些什么。
男人低着头,头顶的光打下来,照得他的眉眼轮廓十分柔和。
英俊又儒雅。
宁悦摇头笑,难怪被围观了。
她脚步未停,直接进自己的办公室,宋佳乐跟着敲门进来。
“老师,上午您交给我的资料我都整理好了。”
宁悦接过来:“好,我看看。”
宋佳乐等在边上,很紧张,宁悦抬头,“去沙发上坐会儿,下一位女士还没来,趁现在休息休息。”
“嗯,谢谢老师。”依旧一板一眼的答。
办公室很安静,只有宁悦翻阅资料和落笔的声音,宋佳乐掏出手机,实习生的群里在议论前台那位帅哥,十分热闹。
【Zoe:我以前一直以为淙读zong。】
【Angela:难道不是?】
【宋:文盲!明明是cong!】
帅哥的名字叫许淙。
宋佳乐忍不住笑了,宁悦莫名,“怎么?”
“哦,刚才来了一个帅哥,人长得好看,名字也好听。”她解释。
楚誉长得也好,只不过他是周霁匀的发小,她们不敢放肆八卦而已。
宁悦听完,拧起眉,她看了看叽叽喳喳的宋佳乐。果真是还没出校园的小女生,想得大多都是小言里的情节。
“小宋,做我们这行,第一守则就是保密。”她委婉的提醒。
宋佳乐笑容凝滞:“老师,我没有。”
宁悦放下笔:“你们决定踏入这行的时候,你们的老师应该都教过你们,保守病人和客户的隐私是心理咨询师必须坚守的底线。”
“老师,我们纯粹是好奇,不会八卦太深。”宋佳乐急急的解释。
“不管深浅都要记住,你是心理咨询师,客户的感情和经历不允许被肆意八卦和探究,这是最基本的职业素养。”宁悦语重心长,在对待这个问题上十分严肃,“还有一件事,我不知道你们实习第一天有没有被告知,作为咨询室的员工,咨询关系存续期间,不允许跟自己的客户或是客户家属产生感情、谈恋爱,任何超越咨询的关系都不允许在私下建立。”
如当头棒喝,宋佳乐觉得委屈。她也没做什么,莫名其妙挨了训,偏偏对方是带她的老师,她只能听着。
宁悦说完,低头继续看资料。
宋佳乐收了手机,端端正正坐好,再不敢放肆,心里却郁闷的不行。
她想到一同来这里实习的几个同学在得知她被分配给宁悦时同情的目光,想起大家闲下来就会讨论宁悦和周霁匀的关系,她越发委屈了。
气氛尴尬而沉默。
纸张翻阅的声音间隔越来越长,宁悦的目光停留在这一页许久,看得很仔细,而后,提笔写批注。宋佳乐始终战战兢兢的望着她,瞧见宁老师帮她改资料的专注模样,忽然间又觉得似乎都是自己小心眼了。
学心理的人大概就是这样,比一般人更敏感些,职业病的缘故,关注细枝末节,容易联想,分析多了就变成了胡思乱想。
宋佳乐垂眸,其实宁老师真的挺好,看着冷冰冰的,沉默寡言,可教导起人来从不藏私。她每次上交老师布置给她的资料和案例,等作业再次回到自己手上时,满满都是字迹清晰的批注。
显然是宁老师看得很用心。
宋佳乐顿时有些释然,她重新拿出手机,默默将实习生的八卦群给屏蔽了。
一点半正式上班前,宁悦接到新的客户信息,是位女客户,不到三十岁,一家事业单位的副主任。对方的家属选择她做心理咨询,想提前跟她聊聊。
她放下手边的活,给这位家属预留了半小时的时间。半小时后,她有一个预约咨询。
宋佳乐刷卡进来,身后跟着那位家属。
随着办公室的感应门被推开,长相斯文的男人映入眼帘。
宁悦微怔,下意识看向宋佳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