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天福并不知有此事,大感惊讶。但是哪里肯叫杨泰出钱,只连说无妨,些许小事,不必挂怀,他自会料理。杨泰又推辞了一回,见他坚不肯受,也就作罢。之后杨泰出去外院喂马,赵天福叫了守门的小莫来详问事情经过,小莫不敢隐瞒,将自己如何去牵马,如何被马撞,杨泰又如何给他接上,一五一十讲了一遍,最后拿出那锭银子,小心翼翼的道:“我也说不要的,是大锅头硬塞给我的,我待会就去还他。”在他想来,大锅头有本事,有威望,不光小六哥和福管事见了他恭恭敬敬的,就连自家大人,也是对他礼让三分。而他一个青头小厮,别说只是撞一下,便是撞死了,也不值一提,哪有还要陪银子的。于是,福管事一过问,他立马交出银子,并在心里暗骂自己蠢,当时怎么不坚持把银子还回去?
赵天福听他说完,一时没有吭声,小莫站在那儿惴惴不安,不知如何是好。他正在猜测自己究竟犯了多大错,赵天福突然开口道:“大锅头给你的,你收下就是。另外,大锅头跟我说,要我给你请大夫治伤,让你休息几天,又拿了银子叫我转交给你。”说着,拿出银子来,放在桌子上,接着道:“大锅头对此事甚是内疚,但在我看来,你也太莽撞些,并不全是那匹马之故。只不过大锅头待人宽厚,便将事情都兜揽了去,但你心里须得明白才是。至于说请大夫,你也知道,咱们这等闲不能让外人进来,只得是你拿着银子上医馆里瞧去。嗯,你叫个人陪着你罢。”
阿莫垂着头听着,心中百感交集,有些难以置信。他打小就卖进高府,做了奴仆,别人不拿正眼瞧他,他也自觉低人一等。刚刚,杨泰和颜悦色的给他道歉,他便有些受宠若惊,现在还记着帮他告假,又要给他请医,他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定一定神,才颤声道:“福管事说得对,这事原是我的不对,是我不明就里惊了马,马才会来撞我的。并且我的手也没什么事,就是脱出来了,大锅头已经给我接好啦,不妨事了,您看……”说着,伸伸胳膊示意已经没事“这银子,还麻烦您还给大锅头。
赵天福微微一笑:“你明白便好,至于你的伤,你倒也可以自己衡量,不过有一点,一觉着不对,立即就医,切莫耽误了。至于银子,那是大锅头的一番关心,你也不必推辞,收下就是了。”这两锭银子是他自己掏的腰包,哪里肯收回去,没的让人小窥了,只当他做空头人情。小莫推辞不得,只好收了。
杨泰喂过马,使人去知会赵天福一声,便去了以往常住的厢房。小厮端水进来,他胡乱擦洗几下,脱掉鞋袜上了床,倒头就睡。且不说这一路上风餐露宿的辛苦,那三百匹第一次进马帮的生马,便让他****不少心。回来这一路,他表面上云淡风清,其实暗地里时时提着一颗心,多少个夜晚,他彻夜不眠,这些野放惯了的马,一到夜间少了约束便东奔西跑,他半夜里踦着白马东追西堵;多少次过陡崖险滩,他站在危急之处,拉住马笼头,一匹一匹送过去。他是整个大义宁国最有本事的马锅头,他哪里都敢去,也哪里都能去;他是所有商家货主最信任的马锅头,再多、再贵重的货物,只要他肯接下,必能平安的如期到达;他也是每个赶马人最信服的马锅头,再烈的马他能驯服,再凶悍的匪徒他也能摆平,跟着他,路再远再险,都不在话下。他是茶马道上的传奇,是马帮中旗帜,是赶马人心中可亲可敬的领头人。他的故事在古道上流传,他的义勇被人们颁扬。这一刻,他却在一张床上睡梦正酣。这一觉睡得极其香甜,待到睡醒,外面早是漆黑一片,不知已到什么时辰。
杨泰翻身坐起,刚下床来,外面一个声音就响起:“大锅头醒了?”杨泰大奇,走到门口一张,只见小莫立在门口,手舞足蹈神情怪异,不禁问道:“咦,你这是干嘛呢?”
小莫没料到杨泰眨眼就至面前,大吃一惊:“大,大锅头,小的,在赶蚊子呢。”这夏日夜晚,蚊虫最多。他站在门口,蚊子咬得历害,又不敢拍打,怕扰了杨泰睡觉,只得摆手踢足摇晃身体来驱蚊,即使如此,全身上下仍是被叮了无数个大包。
“那你站在这里做甚?”杨泰愈觉奇怪。
“小的在等大锅头。”小莫似乎突然有些拘谨。
“等我?有事吗?什么时候了?”杨泰将他叫进屋里,倒一杯水递给他,自己也倒一杯喝了。
小莫接过来却不喝,道了声谢便放在桌上,恭谨答道:“大锅头,现在是戌时初,小的等在外面,只是想等大锅头醒了,就给大锅头端饭来。”
杨泰微微皱眉:“那也不必守在门外,我醒了自会叫人,是阿福叫你来的?”
“不是不是,是小的自个来的,小的想着,大锅头白日里奔波劳累,又没吃晚饭,醒来必定会饿,因而守在门口。”说到这,杨泰的肚子果然“咕噜咕噜”叫了几声。小莫很高兴,立即道:“大锅头稍等,小的这就去厨房拿饭菜。”说罢,转身就走。
杨泰连忙又追问一句:“大人可曾来过?”小莫回头答道:“大人晚饭前来过一趟,见大锅头睡得香,说大锅头累了,吩咐不要吵了大锅头。”
“哦,我知道了,你去吧。”杨泰望着他的背,觉得有些好笑:这小伙平时多么伶俐的一个人,今天这是怎么啦。杨泰好笑的摇摇头,也跟着起身出门,喂马去了。杨泰来到院子里一看,他的白马也和他一样,在睡觉呢。只不过他是躺着睡,马儿是站着睡,而且十分警觉,他刚跨进院子,马儿就醒了,耸着鼻子嗅了嗅,认出是主人,对着他打两下响鼻。杨泰到井边打了一桶清水,提过来饮马,又添上一些草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