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陵.梦仙坊】
素锦应是这梦仙坊里最与世无争的女子,从小被那个嗜赌成性的爹卖到窑子里后就彻底失去了自由,在其他还处于豆蔻年华的小姑娘问爹娘要糖葫芦的年龄时,素锦就已经被某个江陵的小商贩花五两银子买下了初夜。疼,钻心的疼,没人可与言说的疼,她始终都不太愿意回忆起那段随意售卖皮囊的日子。十七岁那年,被梦仙坊的老鸨相中,把她从那个不把人当人的破窑子里解救出来。当她第一次走出那个逼仄的破房子时,才发现原来世间还有许多值得留恋的东西。
她第一次有了女婢,第一次有了饰品,第一次有宾客为讨她欢心而一掷千金。虽然她依然没走出粉巷勾栏,但青楼与窑子已是天壤之别。梦仙坊的大多数主顾都很尊重这些姑娘,毕竟来梦仙坊的大多数人并不只是追求鱼水之欢,若是如此,完全不必要出十倍的价钱。江陵的私窑比比皆是,五两银子就可以满足一个男人的所有幻想,而这点银还不够在梦仙坊打一次茶围。
素锦是感恩的,她来梦仙坊之后没有和其他姐妹一样争风吃醋,更不会站在旗楼上卖弄姿韵。老鸨张姨喜欢素锦,这名字就是张姨给她起的,取自“红妆裹素衣,内里繁花锦”,张姨甚至曾想把秋魁的名号给她,却被婉拒了。素锦知道自己只是个平凡的不能再平凡的女子,没得到过什么,没遗憾过什么,谈不上失去,说不出难过。在这风流之地呆久了,竟也养出几分佛心来。
所以,当武三思一脸兴奋敲开她的闺房门,十分认真的指着个小伙子问她是否愿意放下身段服侍那个少年时,她忽觉有趣,有趣这人看起来诚恳老实却言语粗鄙,有趣那小伙一身布衣却样貌英俊。
成人之美,不败人所兴,素锦是这样回答武三思的。
然而,这个看起来有几分俊朗又有几分青涩的少年却让素锦心中不是滋味儿。这少年整整一夜嘴里都在嘟囔着各种杂诗小调,一会吟诗,一会作对,让素锦实在是难以招架。好不容易入了床帏,那少年竟沉沉睡去,搞得素锦一时有些不知所措,唤醒他也不是,不唤醒他似乎也不是,翻来覆去折磨的素锦一夜未眠,将至清晨才缓缓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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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清晨鸡还未鸣,贺青庵就一个鲤鱼打挺翻身下床,这是被武三思打出来的好习惯。伸了个懒腰才愕然记起这里不是自己的破草屋,而是梦仙坊的伶官粉楼。他毛手毛脚的穿上衣服,没敢发出一点点声音,怕惊醒身边的素锦。
出了素锦的闺房,贺青庵自言自语道:“人不都说,青楼画舫的女子最喜满腹经纶的才子嘛,小爷我昨夜算是使出了浑身解数,那名为素锦的女子该是对我佩服的五体投地了吧。可惜了师傅的一番好意,谁让小爷我终是要成大侠的男人,神功盖世都需童子之身,师傅那没文化的厨子怕是不知道哇。”
“贺公子留步,这里有书信一封,是孝哲楼武爷留给你的。”贺青庵被一个龟公模样的人叫住。
“难道是师傅为今天登层楼给我留的锦囊妙计?”贺青庵狐疑着拆开书信,里面歪歪扭扭写着千八百字,着实是武三思的字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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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庵,师傅这次离开不知道还有没有命回来。你知道的,师傅性子糙,平日里不是和你吹牛就是骂你放屁,可真到了离别的时候,牛吹不出来不说,半天还憋不出个响屁。
自从受人之托把你带在身边的这些年来,不敢说教会了你什么,但肚子里这点厨艺也算是全掏给你了。
现在想来,如果再给我多一些时间,一定教点防身的把式给你。知道你自从见了那两位神仙后,心里一直有个武侠梦。可武好练,侠难当啊,就像你师傅的师傅给我取名武三思就是为了让我在动武前一定三思而后行。人的命,只有一条,有些选择,也只能做一次。
怒发冲冠并不代表能行侠仗义,更多的是自取灭亡。这世道是浑浊的,而你的心性太过清亮,古人常言道,水至清则无鱼,大抵说的就是你。你听过的蛟龙传说,你看到的素衣剑仙,他们并不是一蹴而就。武道一途,从来没有人能一步登天,如果日后你有大机缘,自然会明白我今天说的话。在黑白两色间,一定要学会找到那缕捉摸不定的灰,这样有朝一日才能成为大侠。
这些年来,没有送给你过什么。昨晚的一夜春宵算是为师对你的一点补偿,我没有儿子,但我想所谓父子也不过就是和你相处的这些日子,不是师傅低俗,而是我想让你早早体会男女之事,免得之后走上歪门邪道。再不济,此后的日子里,你和店里的伙计再吹牛的时候也能更真切些。你要记住,酒是穿肠毒药,但这世间肝肠寸断者何其多,唯有酒能续命;色是刮骨钢刀,食色之人大多根骨早夭,精气涣散,璞玉也成顽石。
想说的实在太多,可是我的时间真的不多了。
最后希望你不要妄自菲薄看轻自己,多年来混迹在下九流的地方自卑是必然的。可是青庵啊,师傅现在只能向你保证你和他们所有人都不同。而之后的事情就等你登上层楼才会明白。
师傅走了,且将菜刀悬在腰间。
徒儿勿念,再会不知何月何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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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江】
武三思灌了一口酒,扯开嗓子朗声对两边山崖高呼:“傻徒弟呦,今后你就要独自与这狗娘养的世道厮杀了。狗娘养的世道呦,定要放我徒儿一条生路啊!”
长江之上,一叶扁舟,三人对饮,顺流而下,向着范阳一去不复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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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孝哲楼】
“雀爷,雀爷!好事啊好事!”朱守米尖嘴猴腮从门外连滚带爬到朱雀房外,迫不及待的敲着房门。
不料被开门之人一脚踹出三米之外,“再喊叫我割了你的舌头!”朱雀没好气道。
“雀爷雀爷,武三思那蠢货消失了!”朱守米也顾不上疼痛,爬起来继续说。
“什么?!此事当真?!”朱雀一把揪起朱守米,竟一用力将他提了起来。
“千真万确,我刚听一楼的伙计说的,贺青庵那小子像失了神一般从早上到现在嘴里都在嘟囔呢。他师傅走了!”
“好!那今日的登层楼定万无一失。给韩信说,他的顾虑可以打消了,那姓武的一走,这孝哲楼再无可与他对手之人。让他多带些人来,今天我就要李木肴那小娘皮成我的‘胯下之奴’!”朱雀笑容淫秽,看的朱守米都有些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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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青庵坐在破草屋里发呆,他望着两张破床,一大一小。
大床边还摆着没喝完的梅子酒,贺青庵记得那是武三思让他拿铜钱偷偷把店里的酒坛底部掏空偷来的。小床边放着一根手臂粗细的木棒,每天早晨天还未亮武三思就会用这根木棒把贺青庵抽醒,两人一起去院子里练习提刀,酷夏寒冬,一日不差。武三思常说,厨子提刀,一天都落不得,这是祖师爷定的规矩。
梅子酒、木棒、菜刀,这草屋里再无其他物件。
贺青庵叹了口气:“师傅,走前还不忘吹牛,青庵真没你说的那么厉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