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波又一波的水势将我的身体冲离了他的怀抱,他艰难的圈着我的腰身,如若顾及我,他就顾及不了其他,如若要顾及其他,他就顾及不了我。两难的情况下,他低头深吻着我,将我口腔内的水全部卷进他的口中吞进覆里。
我庆幸曾经在浴缸里,他教过我如何在水底呼吸,如果没有那一次,我可能撑不过五分钟。
深吻过后,他抓着我的手带向另一侧车门上的扶手,示意我自己抓紧,我照做,他松开我身体的那一刻,我才真正觉得自己离死亡的距离远远比他要近得多。
我没有多少的力气,也没有足够的呼吸,坚持不到一分钟,我的视线就变得迷离,他的身体在我眼里变成了一团模糊的影子。我听不到他的动作,只能感受到一波波的水花将我淹没。
冷,特别的冷。
我慢慢的闭上了眼,连他的影子都看不见了。
鼻翼间缠绕着血腥和巢水的味道,身上最后一丝气力被卷走,我松开了门扶手,任由自己的身体随波逐流。
身体在时空的漩涡里打转,茫茫然没有方向,在失去全部的意识之前,有人拉住了我悬浮在水中的手。
有人说,人在死亡的时候,生前所经历的一切都会在脑子里全部回放一遍。
我站在灵魂的尽头,俯瞰着那些曾经的记忆。
我看见了外婆,她比我记忆中要年轻许多,她扎着低马尾,怀里抱着一个襁褓中的婴儿,慌慌张张的穿梭在老上海的街头。
似乎是有人在追她,她被逼到了巷子深处无路可逃。
一双带着黑手套的手,举起了一支黑色的手枪,以无情又残酷的姿势朝向了外婆,不,准确来说是朝向她怀中的婴儿。
外婆跪在了地上,大概是哀求,但她磕破了脑袋也没换来那把枪的主人一丝的怜悯。
枪口下压,子丨弹丨蓄势待发。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一枚石子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飞了出来,刚好击中了那枚黑色的枪柄,子丨弹丨冲膛而出,却射偏了,打在外婆身后的墙壁上,发出夺命的声响。
外婆惊然转脸,一个五六岁穿着礼服的小男孩从另一条巷子缓慢的走了出来,他手里拿着一枚津致的弹弓,弹弓上的金属片折射出一道光,刚好照亮了襁褓中婴儿的脸。
是个女孩儿,白皙的脸安静祥和,仿佛外界的纷争全都与她无关,她舔舐着自己的嘴唇,一双水汪汪的大眼不知看向了何处。
枪口倏然转移,指向了巷子口的男孩,男孩的脸上纯净无暇,即便年幼,也能看出五官和轮廓,有一种天妒英才的俊俏。面对枪口,他表现的非常人一般的镇定,甚至冷漠。
他不怕,一点儿也不。
画面定格了几秒,小男孩说了一句话,黑手套的主人便离开了。
外婆看了小男孩一眼,慌忙从另一边出口逃生。
女孩儿一天天长大,六岁的时候,她扎了两个小辫儿,终于学会了写字之后,她写的第一个字是‘顾’,第二个字是‘清’。她拿去给外婆看,外婆笑着抚摸了她的头,大概是夸她写的好。
八岁的时候,家里来了几个陌生的男人,其中一个将那女孩儿抱去了院子,她听见了外婆的尖叫和挣扎,由清晰到模糊,最后消失不见。
那天之后,外婆就像变了一个人,很长的一段时间,听到敲门声,她的身体会不受控制的颤抖。
十岁的时候,女孩儿从电视上看见了那个穿着礼服的小男孩,只是他已经从小男孩长成了大男孩,女孩觉得穿礼服的男孩子很耀眼,可以轻易的夺走她全部的目光。
于是十二岁,当她看见另一个穿着礼服的男孩时,她的视线再也没有从他身上移开。
然而让她失落的是,那天之后,那个男孩再也没有穿过礼服,直到他从那座城市消失。
十四岁,初巢过后的女孩儿出落的更加亭亭玉立,俨然长成了一个大姑娘。她依旧扎着马尾,悄无声息的跟在那个男孩身后,这一跟,就跟了整整一年。
十五岁生日那天,她鼓起勇气走到那个男孩面前。
“唐希,你好,我叫顾清,我喜欢你,你喜欢我吗?”
男孩连眼都没抬,“不喜欢。”
“可是,今天是我生日。”女孩垂下了脑袋。
“那又怎样?”男孩收拾书包,从图书馆离开。
女孩追了出去,“你就说句喜欢,就当是给我的生日礼物,我不当真。”
男孩停下脚步,视线终于落在她脸上,她笑靥如花,男孩到了嘴边的话忽然迟疑了,良久,他还是淡薄的说了两个字,“不喜欢。”
女孩叹了一口气,男孩转头就走,紧接着就听见女孩的声音,“没关系,我喜欢你就行了。”
男孩抬手看了一眼手腕的表,上面的日期显示,5月20日。
520,真是一个好日子。
男孩嘴角微勾,加快了步伐离开。
女孩一如既往的跟在男孩身后,他走到哪儿,她就跟到哪儿,丝毫没有因为他的拒绝而受挫而放弃。男孩渐渐地发现,他没那么讨厌她了,似乎被她跟着,他觉得很安心。
午后,和煦的风,飘拂的叶。
他靠在树下看书,女孩儿悄悄的坐在了他身边,及时她动作刻意放轻,他还是感受到了她的存在。
他没说话,安静的看着书本,阳光洒在扉页,他竟发现他一个字都看不进去,书页上浮现的是女孩笑靥如花的脸。
正是那一瞬的恍然,女孩儿的小脑袋靠在了他的肩膀,他竟然没有拒绝。莫名的,他觉得很舒服,心跳陡然加快,他竟然贪婪女孩儿身上的清香以及午后阳光的味道。
可是他不能,因为他很清楚,他会离开。
这儿从来就不属于他。
当他接到家里打来的电话时,他感觉全世界都崩塌了。他最爱的哥哥去世了!
他终究还是要离开,带着决绝的心和冷漠的情。
想起那个女孩儿,他忽然很庆幸,从一开始就没给过她希望,所以即使他离开了,她也不会有多难过。
走的那天,他在车站站了许久,不知道是在等车,还是在等人。然而车子过去了几辆,他连看都没看一眼,直到听到那个熟悉的声音,“唐希!”
他一直觉得,他的名字,从她的口中喊出来,有一种不一样的味道,特别的好听,特别的治愈。
“唐希,你要回上海了吗?为什么不跟我说?”
他第一次感觉到一种不一样的心疼,与亲人离世完全是两个感受。他很想好好地与她道别,但是他怕自己心轮,也怕自己给她希望,于是他的声音足够的沉,也足够的无情,“为什么要跟你说?”
“为什么?”女孩感觉到自己的心被一点点撕碎,“我们不是已经……”
‘在一起’三个字,她始终没能说出口。
“你想多了。”男孩头也不回的离开。
“唐希,别走,你走了,我会很想你。”那不是女孩第一次失去,却是最痛的一次失去。
日期:2018-01-0306:5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