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是条小巷,铺着清幽的石板。
两旁都种着花树,整条巷子飘荡着淡淡的梅酒味,却很少见到人影。
连翘攥住手心的令牌。
她望了眼四周紧闭的门户,只好继续向北走去。
甲胄人说,用令牌就可以差遣暗街的人送自己出去。
但是……人呢?
连翘正这么想着,旁边的酒馆就行出一人,是个白衣白冠的白面皮小生。
他摸着下巴,目光惊讶地望向连翘。
紧接着突然面色一变,快步走上前来,伸手拦住了连翘的路。
白衣小生眉头紧皱。
“你为何从那边出来?”
听他语气不善,连翘抿了抿唇,唰的抬起手,亮出那块犀角令牌。
见到上面的“天权”二字后,白衣小生眼底顿时闪过几分敬畏。
这副神情全落在了连翘眼中,她心中暗道:果然有用。
连翘笑吟吟地抬手,晃了晃令牌,“你送我出去。”
对她的话,白衣小生非但没有异议,甚至态度也变得恭敬不少。
“贵客这边请。”
连翘掂了掂手中的令牌,跟在他身后,不解地询问出声。
“这块令牌是做什么的?”
“它叫阎罗令,持有者全是暗街最尊贵的客人。”
说到这里,白衣小生的表情多了点谦卑。
“阎罗令共有七块,都以北斗命名,您手中的天权是第四块,身份的象征。”
原来如此。
进暗街的人有这种尊卑之分,她以前还不知道。
连翘将令牌收回到袖里,脑海中又闪过那座石头宅,当下打听起来。
“我听说暗街有文武双煞,那个武煞,我挺好奇。”
她几步凑到白衣小生的身边,笑得粲然亲切,“大哥,给我说说武煞呗~”
听她这般尊称自己,白衣小生急忙拱手退了几步,
“不敢当,不敢当。”
说完,还对连翘作了个揖才算罢休。
按道理,暗街的人绝对不会把自家情报讲给外人听,但这位姑娘手持天权令。
白衣小生琢磨了会,索性说起了在外面就能打听到的消息。
“武煞叶竹青,外面的人都称她是奇女子。
不过小生在暗街里地位卑微,平时很少能接触到武煞,对她并不了解。
因此无法对贵客言说。”
“喔!”连翘饶有所思地点了下头,心中却并不信。
能待在阎王居外的人,想必地位卑微不到哪里去,这个人恐怕是不想对她说。
不过,也能理解嘛。
换她也不会说的。
连翘玩了下垂到肩头的辫子,又歪头问道:
“城西那片赌坊是你们的吧?”
白衣小生这次没有隐瞒,而是坦然地开口,“见笑了,实不相瞒,城西就是归武煞管的。”
这个并不算什么秘密。
毕竟住在城西的百姓都知道这点事儿。
“喔~”
连翘眨了下眼睛,终于对上号了。
城西赌坊的叶竹青,就是暗街里的武煞,捉自己的女人。
知道这些后,连翘不再多问,乖巧地跟在白衣小生的身后。
此时,阎王居内。
高高的台阶上负手而立着一个背影,低醇又冷漠的嗓音回响在殿内。
“把叶竹青带来。”
四下里没见到半个人影,空气中却传来一句简短有力的回复,“是!”
紧接着,有道极其细微的动静向外掠去。
阎王掂着手中那两枚箭矢,目光缓缓地落在其上,随后用手指抹掉上面的血迹。
他一甩手,在石阶上溅下串极小的血珠。
……
石头宅内。
甲胄人的眼珠微动,视线扫过院子里那个被摔得四分五裂的六边匣。
这里有打斗过的痕迹。
而且看情况吃亏的人是武煞。
甲胄人不再耽搁,匆忙上了楼,只看到木门大开,叶竹青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她双眼紧闭,但胸膛仍然一上一下的起伏。
浑身虽然狼狈,却也没什么大碍。
“武煞,快醒醒。”
甲胄人急忙上前,掐了掐她的人中。
可惜叶竹青没有任何反应。
阎王有令,带叶竹青前去见他,他说的话没人敢违逆。
甲胄人想了想,生怕去得迟了要受惩罚,索性直接扛起叶竹青,转身朝阎王居奔去。
殿内。
叶竹青昏迷不醒,睡在深色缠枝莲纹的地毯上。
她身边站着两个人,阎王正俯下身查看她脖颈上的针眼,甲胄人像根桩子般站在阎王身后。
看清总共有三个针眼后,阎王伸出两指,在上面按了按。
他的手清癯干瘦,指骨修长,似乎体内带着些许寒气,激得叶竹青睁开了眼。
“阎王?”
叶竹青一时有些恍惚。
分明记得自己晕倒在石头宅里,睁眼却到了阎王居,还被他那双冷肃的眼珠盯着。
虽然脑子尚未彻底清醒,但该有的礼数她没有忘。
“参见阎王!”
叶竹青慌忙起身,半跪下行礼。
她垂下头,就见两枚箭矢被扔到面前,铁质的箭头上隐约可见到血迹。
箭身上的“叶”字映入眼底,难道是从那个小娃娃身上拔出来的?
叶竹青按捺着心中激动。
刚欲拾起箭矢,身前就传来阎王冷漠的话语。
“暗街早有规定,不许伤将军府的人分毫,你把本王的话当做耳旁风了吗?”
堪堪碰到箭身的指尖一抖,叶竹青惶然地抬头。
那个小娃娃……她是连翘?
心中的那份不可思议浓到极致,但对阎王的判断,叶竹青不敢怀疑。
她立刻请罪。
“属下不敢!
那个小娃娃拜了长孙彦为师,也没透露身份,对她的身世属下并不知情。
如果知道她是连翘,属下绝不会伤到她半根头发!”
阎王低哼一声。
谅她也没那个胆儿,但规定已经坏了,不能不罚。
“你去玄火室面壁十日,城西那边,暂由文嗣接管。”
叶竹青垂着脑袋,咬着唇领受了罚。
她的脑海中不免浮现出两道身影,一大一小,正是长孙彦和连翘。
这对师徒真能祸害自己。
“你是六星斗灵,怎么在连翘手底下吃了亏?”
阎王的话如同来自于九天外,冷冽悠远,驱散了她心中那股子杂念。
叶竹青整理了下思绪,这才回想起来。
但对连翘的招式,她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只好把当时的情况描述出来。
“她能瞬间放出一条实力深不可测的黑龙。
可是龙首瞧着不太像斗气,龙身却又是斗气,特别古怪。
那条黑龙比唐家的傀儡还精妙。
迄今为止,从未听过谁能将斗气操纵得这般神鬼难及。
属下觉得那条龙,完全不像单纯的武器,或者什么绝招,似乎是开了灵窍的兽……
但是——”
她变得语塞,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心中的感觉。
“但是什么?”
“但是它身上的邪气极重,而且兽也不能从斗气里放出来……”
叶竹青斟酌着用词,心中越发觉得那一招实在离谱。
完全让人琢磨不透啊!
甚至连解释给旁人听都很艰难。
只有自己去亲身体会,在那个招式下走一遭,才能懂其中的滋味。
她说的话,令得站在旁边的甲胄人神色茫然。
斗气?黑龙?
两种搭不上边的东西,听的人云里雾里。
阎王的眼神里,却透着点儿似有所悟的意味。
“本王知晓了,你去领罚吧。”
说着,他一挥手,站在阎王身后的甲胄人立刻来到叶竹青跟前。
“请武煞跟我走一趟。”
虽用了“请”字,但语气里透着不容置疑的滋味。
叶竹青恭顺地从毯子上起身,对阎王行过礼后,转身跟着甲胄人离开。
殿外的台阶下,早已有个白衣白冠的青年等候在此。
好巧不巧,正是之前送连翘出暗街的人。
当听到脚步声后,他一抬头,“听说姐姐被罚去玄火室了?”
话里话外都像是为她担忧,语气偏偏轻松又惬意。
白衣小生笑得满脸春风,接着道:
“姐姐放心去吧,这段时间,小生定会打点好城西的。”
“呵~”
叶竹青斜了他一眼,冷嗤起来。
自己被罚禁闭的日子里,就该由他来接手赌坊。
小人得志,急着跑到自己面前耀武扬威。
叶竹青懒得搭理这个人,径直冷着脸走了。
文嗣对她的态度毫不在意,只在后面微笑着一拱手,客气有礼。
“姐姐慢走。”
……
城外十里的山坡上。
连翘此刻的心情很是复杂。
这鬼地方是哪里?怎么一脚踏出暗街的阵法,她就到了这种荒山野岭。
虽然早就听闻万师爷布置的阵法,变化无穷。
但能把出口放在城外十里,这种奇思妙想,恐怕不是随便一个人都能有的吧!
连翘认命地叹了口气,随后捉住裙角,朝奉京城内小跑而去。
她边跑,边在心中叫起了戾。
“你出来,已经离开暗街了。”
“……”
戾没有只言片语,连翘却能感受到它的气息,当下追问起来。
“那个阎王是斗宗?”
半晌之后,戾才语气凝重地说:“不是。”
连翘不禁一怔,“他比斗宗还强?”
听到她话里那种向往又崇敬的情绪,戾顿时冷哼道:
“不过是个初入斗皇的人类,论起实力,比上次在长生山里的那个少年还弱。”
“切,那你还吓得藏起来?”
连翘皱了皱鼻子,模仿起戾当初的口吻。
“呵呵~本座实力之高,除了斗皇以上的强者,没有人类能察觉到我~”
她语调里故意带着浓浓的戏弄,使得戾感到万分羞恼。